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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家的洋楼连夜布置成了灵堂。此时的轻寒依旧沉静在悲伤痛苦中不可自拔,一切事宜都是商会的赵老板和隔壁王大顺跑前跑后忙活着。
原本大家想着把灵堂布置在耿家洋楼的外面,搭着棚子。可轻寒无意中看到后坚决反对,坚持把灵堂设在客厅。
轻寒跟赵老板和王大顺说:“这是她的家,没道理躺在外面。”
耿夫人役了,这事在奉天城不算小事。况且年轻貌美的耿夫人死的蹊跷,死的诡异。耿先生当日的情况,奉天的权贵们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位惊才绝艳的耿夫人在耿先生心里地位卓然,抛开想去一探究竟的八卦之心,就是冲着耿先生面子,也得过去露个脸。
耿轻寒那是谁啊?日本人跟前的大红人,奉天最高司令长官的朋友加兄弟。大满洲帝国皇上的重臣,搁二十年前那就是天子近臣。旁的不说,就前一阵子,不过是一小小的大夫,就能劳动满洲国全境悬赏。老百姓不知道为啥,奉天的权贵们可早就打听清楚了。那是得罪了耿轻寒,据说那不知死活的张大夫一副药打掉了耿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他不死谁死?
因此,到耿家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无一不一脸真诚悲伤,顺便低声与相熟的人交流一下知道的新消息。
客厅里如何人来人往,都没有人敢打扰到楼上卧室里的轻寒。
轻寒躺在床上,身边淡淡的气息,是那般的熟悉。轻寒的心即使已成粉末,却依然痛不欲生。
轻寒睁着空洞冰冷的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屋顶,眼前全是小丫头的身影。
轻寒睡不着,从出事到这会儿,轻寒不曾合过眼。他不敢相信,从此漫漫长夜,都将是他一个人。寂寞清冷的人生,再也没有了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再也没有了她清脆娇美的笑声,再也没有了灵动玲珑的身影。
没了,从此世上再无槐花,从此世上再无那个小丫头,从此心再无安放之处,从此一生再无爱。
没了,就这样从他的生命中剥脱离去,就这样带走了他还没学会如何爱人的心。
泪水慢慢顺着眼角滑落,湿了枕头,湿了人生。
赵老板在门外轻轻敲门:“耿先生,武田司令官前来吊唁。”
轻寒慢慢转动眼珠,小丫头最后的样子鲜活的出现在眼前。
苍白的小脸,鲜红的血色。小丫头用尽全力拉着武田太郎的手,涣散的目光祈求着武田太郎。
轻寒伸手抹一把泪水,他耿轻寒何德何能?让小丫头这样飞蛾扑火!
轻寒起身,他不能辜负小丫头,小丫头在生命的最后,依然想着是他。小丫头为他拼死挣来的机会,他不能放弃。
轻寒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
原本就硬朗的五官如今更是突出。紧抿的薄唇,深若寒潭的双目,消瘦憔悴的神色,原本合身的衣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轻寒微微颔首,眼眸低垂,阴沉冰冷。
武田太郎的眼睛一直盯着轻寒,轻寒的变化很大。武田太郎心里有些不安,这样的耿轻寒让人有些害怕。
武田太郎一番劝慰,言下之意无非是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轻寒一直沉默,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直到武田太郎的一番自以为是的长篇大论结束,轻寒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武田太郎终于闭上了嘴巴,轻寒抬眼看着酒井,冷冷的问:“酒井课长有话说?”
酒井丑陋的脸略显尴尬,飞快的看一眼武田太郎,然后淡淡的说:“那两个女人死了。”
轻寒没有说话,目光冷冷的盯着酒井。
酒井只能继续说:“昨天晚上,她们死在了牢房里。死因是中毒,很有可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毒药,也许她们早就知道罪无可恕。”
轻寒还是没开口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酒井,许久,轻寒移开目光,直视着小丫头的遗照,依旧一语不发。
从武田太郎三人进门到三人告辞走出耿家,轻寒只说了一句话,这样的沉默寡言让人心生不安。
车上,酒井看着武田太郎,犹豫着说:“耿轻寒的表现让人琢磨不透。”
武田太郎双眼看着前方,闻言淡淡的说:“是啊,耿轻寒的表现与我们设想的不同。他没有质问,没有怀疑,只是沉默。但我知道,这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把所有的怀疑都藏在了心里。看似不想再追究了,恐怕心里早已埋下了仇恨。这样的耿轻寒更让人难以掌控,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酒井满不在乎的说:“如果他不听话,那就想办法让他听话。这世上有一种让人永远放心的办法,我们也可以用在他身上。”
武田太郎冷笑一声,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的说:“大满洲帝国的皇上能跟一个死人商议国事吗?奉天警备司令部的王司令能听一个死人的指挥吗?北平那些清朝的遗老们会急着跟死人聊天吗?”
酒井心中不服,嘴上自然也就带出了不屑。
“只要拳头够硬,枪炮够多,军力够强大,根本不是问题。”
武田太郎侧目看着酒井,淡淡的说:“想要征服中国,这些远远不够。”
说完,武田太郎移开目光,盯着前方。
酒井不屑的撇撇嘴。
武田太郎三人离开之后,轻寒在赵老板和王大顺的陪同下,亲自去城外选了火化地址。
赵老板和王大顺对于轻寒坚持火化有些不理解。
“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就是入土为安,耿先生您好好行思行思。”
“是啊,咱奉天人杰地灵,青山绿水,着人选块宝地,葬了耿夫人,也好转世再生。”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更加幽深冰冷,巨大的哀伤和痛苦折磨的原本俊逸清隽的人消瘦憔悴,两颊深陷,五官更为幽深突出,整张脸棱角突出,线条刚硬冷漠。
“我要带她回家。”
两人相视无语,只能打住继续劝说的念头。
三天后,天刚擦亮,耿夫人出殡。
轻寒亲自选中的地方,依山傍水。
轻寒亲自把槐花从棺材里抱出,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张小小的木床上。
轻寒单腿跪地,低头亲吻自己用尽一生深爱的女子。
从那一天开始,被撕裂的心再也没有愈合,轻寒以为痛到极致已经麻木。可此时,眼前仿佛熟睡的娇美容颜让轻寒已经碎裂的心成了粉末,再也没有了心,再也没有了爱,再也没有了情。
轻寒的泪纷涌而下,落在槐花画了浓妆的脸上,湿了的脂粉慢慢散开,露出青白的皮肤。一道一道,诡异冰冷。
轻寒深吻,掏出帕子轻轻抹去那些遮住容颜的脂粉,直到露出素颜。还是那般娇美,还是那般令人惊艳,还是那般让轻寒心动,还是那般令人痴迷。
轻寒附耳低语:“小丫头,放心,寒哥会带你回家,会一直陪着你。你一定要等我,别喝下孟婆汤,别忘了你的寒哥。”
赵老板看看日头,上前低声提醒:“耿先生,时辰到了。”
轻寒点点头,最后替小丫头理理鬓边的发,最后一次亲吻小丫头,然后起身退后。
赵老板挥手示意,很快小床被架在了柴堆上,周围也堆满了柴火。有人提来汽油,轻寒亲自把一桶汽油浇在柴堆上,亲自点燃了柴堆。
轻寒站在不远处,亲眼看着漫天的火光,亲眼看着火蛇疯狂的吞噬着心爱的女人,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就在火光就要熄灭时,突然晴天霹雳,猝不及防的大雨倾盆而下,浇灭了最后一丝火光。
雨下的很大,空气中最后一丝焦味也被冲淡了,淡到没有一丝痕迹。
许多同来的人都去躲雨了,只有轻寒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让冰凉的雨水瞬间浇透自己的身体。从身到心,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雨水肆意的倾倒在轻寒身上,泪水混合着雨水,在轻寒脸上肆意流淌。
轻寒肆意的流着泪,仿佛要把一生的泪都要流尽。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一同前来的人议论纷纷,赵老板和王大顺听着大家低低的议论声,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再看看不远处孤独寂寥的人。
透过雨幕,朦胧的人影苍凉清冷,脊背挺直,大雨早已将人淋透,单衣贴身,更显得那人形销骨立。
二十分钟后,大雨骤停,天空乍然放晴,仿佛刚才那场泼天的大雨是一场梦。除了地上,什么也没留下。
轻寒伸手抹一把脸,慢慢走过去,在灰烬中挑挑拣拣,装捡骨灰坛。
浑身湿透的轻寒抱着骨灰坛坐在车上,一路沉默回到家。
轻寒把骨灰坛小心翼翼的放在牌位和照片后,伸手抚摸着照片上笑的娇嗔的女子。闭闭眼睛,心里默念:“小丫头,放心,你想的寒哥都知道。”
帮忙的人在赵老板和王大顺的感谢下,纷纷告辞离去。轻寒无心也无意应对,只是疲惫的谢过赵老板和王大顺。
“两位如有用得着耿某的地方,耿某定当赴汤蹈火,以报今日之恩。”
两人客气推辞,劝慰的话说了一箩筐,这才跟轻寒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