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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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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二十五年冬初,金陵城已经降下了霜,我身处在东宫之内,眼看着我的父亲,太子朱标缠绵病榻已经半年之久。

    初冬已至,隆冬近在眼前,每日太医们几轮进出,为父亲诊过脉之后,无一不摇头叹息。作为长子的允文哥哥,十五岁的脸上多了许多与他年龄不符的凝重之色。此时的父亲,一天只有三到四个时辰的清醒了。

    这天夜里起了大风,各院都烧起了炭盆取暖。我感到手脚有些涩涩。便想要唤近宫女莲云来给我烧炭火。唤了几声也无人搭理。我起身推开门一看,院落中空空如也,当值的宫女和小太监们都不见踪影。罢了,这种事对于我来说,再寻常不过。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我从出生起就不被父亲待见,据说是因为我生母地位低下,也不得宠。加之我是虎年出生的,命又凶。所以,上至太子妃常妃,到一个伺候撒扫的宫女太监都是看父亲的眼色行事。也就是说,但凡是长些眼力见儿的人,都不会对我太上心。整个东宫里,也就允文哥哥对我关怀疼爱,但是,这样的时候他也是顾不上我的。

    “你指望着他们来给你送炭盆,早该冻死八百回了。”

    这说话的声音是从屋顶上飘下来的。对我来说也再熟悉不过。

    我仰头喊了一声:“下来吧,这么冷的天气还跑到屋顶上躲猫猫,也不怕伤风受凉。”

    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飘然落地,轮廓俊美的面孔似笑非笑,手里还拎这一个黑布包袱。那包袱很大,也很重。来的人不是我那表兄兼老师,承袭父亲爵位的曹国公李景隆,又会是谁?

    我抱着自己的一双小胳膊,歪着头,嘻嘻笑道。“九江哥哥,你又给我带什么好玩儿的了?”

    李景隆一边斜睨了我一眼,一边往屋内走。“你就知道玩儿,好玩的能给你取暖嘛。”李景隆兀地停住脚步,似乎是在感受周围的环境温度,顷刻间,他便哆嗦了一下。“你这儿怎么这么冷,那帮奴才到底是怎么当的差。”我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他们当差怎么样,在我这而也看不出好歹来,太子宫上上下下,对我都是一个态度,”

    李景隆定定看了我片刻,似乎是在想:怎么一个人六岁的孩子能够说出如此洞悉人心的话。

    李景隆俯身拿过炭盆,将包袱中的红萝炭取出一部分倒入盆中,熟练地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熟练将火打着,不消一会儿,火就烧了起来。

    我看着炉中跳跃的火苗,兴奋地搓了下手。“这下可暖和了。谢谢你了,九江哥哥。”

    李景隆听罢叹了一口气,“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有意思,他心里有气有怨的,计较到你一个小孩子的身上算个什么事儿。”

    这话贯进我的耳朵里,心里不由地一紧,“九江哥哥,这可是在太子宫,你这般嚼舌根子,议论父亲的是非,实在太轻狂了。”说完,我警醒地看了看四周。

    李景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箴言了一会儿,随即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高兴的事,又压低了嗓门道:“瑾瑜,你知道吗?四表叔要回来了。”“这是真的吗?”听到这个消息,我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当然,他们十六日出发,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了淮州,应该就这几日功夫,就到应天了。”

    李景隆说的四表叔,正是我的四皇叔,就藩北平的燕王朱棣。说实在的,他几乎是我有记忆以来,唯一一个给予我温暖关爱的父辈亲人,哪怕我一年只能够见他一次,哪怕在众人眼里,他是个冷颜冷面的人。每次与他见面,我都回不由自主地与他亲近。而四叔对于我这个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小侄女,也是稀罕得地紧。就不说他每一年从北平给我带回来的小玩意儿,能堆满我半个小房间。

    就说李景隆此人,往明处说,是我的私人老师,其实这两年我也隐约明白,他是四叔安在我身边,护我周全的人。像刚刚那样雪中送炭的戏码,这几年不知道上演多少出了。

    说实在的,我无法理解四叔我这般的回护,要说他宽厚仁慈,爱惜小辈,也说不过去。皇爷爷有二十多个儿子,四叔的侄子侄女少说也有几十号,估计有那么些个连他们的眼睛鼻子都没看清楚。想要一个个的爱恐怕也爱不过来,更何况,他们兄弟之间各就各藩,原本就交情少,感情淡泊。四叔与我那身背仁厚之名的太子父亲也没见得怎样的亲厚。我姑且把它理解为一种缘分吧。

    我和李景隆坐在我的书案前看着我这几日练的字,不知不觉,天色交子时了。我忙催促他起身。“九江哥哥,你快回去吧,天晚了。”李景隆点点头,正要起身,只听见云板声一声接一声的响了起来,只听见一阵尖利撕心的嚎哭声打破了这寂静的长夜。

    “太子殿下驾薨了!”

    “太子殿下驾薨了!”

    “太子殿下驾薨了!”

    此时此刻,听到值夜太监报丧的声音,我心里有惊,有异,可是悲伤少之又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太子久病,心里对这一天早有准备。抑或者,我对这个被我叫了六年父亲的人感情稀薄。我心中苦笑,或许,是因为后者吧。我见李景隆还坐在我身旁,急道:“你赶紧走,一会儿就会有宫女过来送孝衣了。”

    李景隆也知道此地不易久呆,可是此时门外已有匆匆地脚步声,李景隆灵活的支开窗棂,翻窗而去。

    小宫女托着一堆白衣第到我面前。“请郡主更衣。”

    我把孝衣着好,额上系好白色的陵带,就随着侍女赶往灵堂,灵堂内恸哭一片,此起彼伏。

    此刻我感到十分庆幸,我作为庶出的幼女,跪在一个角落里,我一味干嚎不出眼泪也没有人发觉。

    父亲加我一共五子四女,看着其他八位哥哥姐姐那要哭晕过去的态势,我也颇受触动。

    洪武元年,皇爷爷立父亲为太子,因自幼通读儒家典籍,使得他内心宽厚,待人亦宽和儒仁。曾经从皇爷爷的刀口下救出了许多性命。凭心而论,如果他能够继承大统,必定能够成为一个以仁德治国贤明君主。可惜,天不假年。我承认我心里的悲伤很少,少到不足以让我挤出两行清泪来以表哀思,但是,痛心和惋惜还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毕竟是亲人。

    到了天明时分,来吊孝的一众大臣和亲贵们也陆陆续续来了。

    我与哥哥姐姐们跪在一侧,向来吊唁的人们'逐个谢礼。

    早晨来吊孝的都是外臣,到了下午,藩地较近的皇叔们都陆陆续续赶来了。第三日,四叔也来了,他是与三叔一道进门的。今天这般场合,我不可能向往年见到他的时候一样,跳起来往他怀里扑,吵着闹着要他抱抱。但是,当我与他眼神相触时,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关切和疼爱。话说,四叔的身形容貌在皇爷爷的一众儿子当中实属上乘。和父亲相较,他胜在英武。与身边的三叔湘比,又多了几分从容沉稳。剑眉星目加上挺拔身姿,无一不散发一种夺目的风华。

    当三叔和四叔祭拜完父亲之后,我也被允文哥哥告知,可以去休息了,在大殓之前都不必再来灵堂了。说真的,这几日整天跪着,膝盖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还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发现步履艰难,好不容易走到我自己房间,感觉到四肢百骸松泛下来。肚子饿地一阵一阵地打鼓,这才意识到,这几天除了几碗薄粥,几乎没有吃过东西,一看防备,除了桌上几个梨子,什么都没有,我想先吃个梨子垫垫肚子。

    “小瑾瑜,你还是没有学会照顾自己。”

    我闻声望去,四叔负着双手站在门口,眼里的爱责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