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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怒之下,廖兵倒还是拎清了哪头轻,哪头重,现在发火于事无补不说,少不得在诸位领导面前落下个御下无方、不堪大用的印象。况且,当务之急是如何圆了场,赶紧重新整治席面,挽回一点印象分。
廖兵勉强挤出副笑脸,正待招呼马山魁加几个“硬菜”,但听啪的一声巨响,桌面上的杯碟齐齐一跳,接着就有人说话了。
“老张,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这满桌都是什么,我不是交代了又交代,今天是咱们快活铺建社以来最荣光的一天么!今天在座的诸位领导可是从地区到省里乃至中央下来的,是来对咱们快活铺全体社员表示亲切关怀和慰问的。咱们就是用这一桌萝卜、白菜招待?说出去丢人啊!老张,你搞出这么个席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向对说话的那人印象尤其深刻。此人十七八年纪,国字脸,大高个儿,颇有几分威仪,正是快活铺人民公社第一副主任蔡高智。蔡高智的这番作势倒和洪天发先前在办公室暴踹保卫科的老马如出一辙,都是为了领导,不要面皮,但尽心意。
先前,开欢迎会的时候,薛向就看出此人的不一般来,满嘴的阶级斗争理论说得溜熟。轮到快活铺组织干部发言的时候,蔡高智竟一马当先,横在了一把手马山魁的前面,这在最讲规矩的官场可是犯忌的。而马山魁只是两撇扫帚眉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竟没出言喝叱。
当时,薛向就咂摸出点味道来,这小小的快活铺也是庙小妖风大啊!自个儿可得小心谨慎,别真把自个儿当了在四九城时能掐会算的诸葛亮,那不过是先知先觉。入得此地,才算是官场修行的第一课啊。
“蔡主任,这,这可不怨我啊,是吴秘书到食堂下的通知,我也是奉命行事啊。”说话的张光柱是个长脸瘦,正是公社食堂的主任,他也是才赶到就餐大厅。
因为他还兼着大厨,所以一直在厨房忙活,先前的欢迎会他压根没参加,今晚招待谁吃饭,他也不清楚。还是有食堂的服务员小王见了满桌素菜看不过眼,溜回厨房,调侃他胆真大,今儿个来的谁谁,也敢上这么个席面。
张光柱一听小王报了几个字号,差点没吓昏过去,勉强镇定了心神,便火急火燎地奔到了餐厅。还未来得及解释,便遭了公社内最有威严的蔡主任劈头盖脸的一顿喝叱。
闻听张光柱道出吴秘书仨字,公社的其他几位副主任全拿眼神投向了马山魁。薛向看在眼里,自然猜到了吴秘书必是和这位快活铺一把手大有关联,多半就是他的秘书。果然,未几便有人替他证实了。
“吴天桥人呢?把他给我叫过来,让他当众说个清楚。咱们快活铺公社可不兴扇阴风,点鬼火。马主任,小吴是您的秘书,您是不是另有任务安排给他了。”蔡高智将球踢给了马山魁。
孰料,球到半,被人断走了。
“呵呵,蔡主任息怒,咱们紧着吃饭,一颠簸,倒真是饿了。我看这荤素搭配,色泽油亮,还有我最爱吃的干辣,很好嘛。我今儿个算是正式上任了,快活铺公社也算是我的家了。胡秘书,苏处长,洪局长,刘科长,今儿个招待不周,也实在是咱们快活铺公社条件有限,诸位莫怪。我自罚杯,权当赔罪。”
断球的正是薛向,话罢,他果真连干杯,倒转了杯,滴酒无剩。
小胡、苏星河等人见薛向把烂摊接过去了,自然要给足了面,连道“不必,不必,很有特色嘛。”
小胡等人倒是心里齐齐喝了声彩,薛向此举当真是做得漂亮,初来乍到,便知道替领导顶雷。这等机敏,再配上这衙内身份,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薛向话音刚落,耿福林、陈光明、廖兵齐齐投去了赞赏的目光,跟着也站起来,说了几句致歉的话,也陪着连罚杯。诸位顶头上司这般做派,区里、公社的干部哪敢不跟进,便齐齐干了杯,算是承天县以降给小胡等人集体赔了礼。
蔡高智饮完杯酒,面上无喜无忧,淡淡的光晕下,谁也看不见他鸡皮密杂的眼角在急速跳动。
薛向横插一杠终于将这将起未起的风波暂时按了下去。
不待马山魁招呼,老张一个踉跄便蹿回了厨房,十多分钟的功夫,一盆红烧蹄膀便上了桌,未几,接连着几盆山珍野味也端了上来。
一餐饭吃到月上中天方才结束,至于尽没尽兴,满桌的人恐怕是各样心肠。不过,席间快活铺众人看薛向的眼神亲近了不少。
虽然都知道这小背景不凡,不然哪里劳动这么多自己一眼望不到边的大人物齐齐出现在这小小的快活铺,可人家说话、做事儿却着实漂亮。
无论谁去敬酒,人家都一饮而敬,且保准还回敬一个,丝毫不见半分纨绔做派。
……………
旭日初升,惠风和畅,薛向提着行李箱和马山魁朝着前方的一大片山脉进发。小蜿蜒不平,边杂草野花盛开,一行来,满眼的风景,青山绿水,白云黄鹤,薛向只觉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
此刻,他哪里还有被发配边疆、远别亲人的烦闷,只觉幸运至,到了一处洞天福地,在四九城哪里能见着这等自然之美啊。
薛向虽然贪慕沿途风景,可走着走着,便觉着不对劲儿了。怎么老远就望着山峰近在眼前,行了那么久,就像在原地打转呢?
他倒是知道有“望山跑死马”一说,可那句话终究是纸上得来,这回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绝知此事要躬行”。行了一个多小时,小山村的影都没见着。
薛向此行正是赴靠山屯走马上任,他这个人民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头衔也只是头衔,连分管工作都没安排,他也只得去赴他的实职——靠山屯大队代大队长。
今天早晨送走了小胡众人,马山魁便抢下了送薛向到任的任务。其实另几个副主任也是这般心思,不过马主任到底是一把手,发了话,众人到嘴的话就咽了下去。
“薛主任走累了吧,我看你还是别假客套了,箱我来提吧。呵呵,我这双铁脚板走这条山几十年了,可每次下靠山屯,心里都哆嗦。趟过这一段就好了,后面的就开阔了。”面陡然转窄的时候,马山魁转过身,冲薛向开了腔。
“不用不用,您可比我年长,哪能要您受累。”薛向笑着婉拒,又道:“马主任,先前我还好奇您怎么不叫辆车,见着这条我算是明白了。”
周医生曾言“世上的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可薛向眼前的这条羊肠小道彻底颠覆了这句话,这压根已经不能算是了,尽管走它的人也不少。
这条羊肠小道压根就是夹在两座山坡之间,宽仅容两人并排而过,且小道被山坡的凸起夹成了一个有一个弯道。若是行车,也只能过自行车,就算是用了自行车,过这条小道,转弯时,调转车头都是奢望。
“是啊,这条小道算是把靠山屯生生给卡死在里面了,可这是靠山屯出山的必经之,不走...
也不行啊。乡亲们好些东西都运不出来,每年卖公粮,都是靠人一袋袋地往外抗。”马山魁说着说着,眼睛泛起了泪花。
他擦擦眼角,又道:“薛主任,你此去靠山屯可是任重道远!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主任压根儿就不称职。都说靠山屯有害,十来年了,我老马都没给乡亲们解决,惭愧啊!我知道你是有门的,上面把你安排到靠山屯,肯定也是希望你做出一番成绩的,你下去后,好好干,不要有什么顾虑,能抗的,我老马都替你抗了,只希望你能给靠山屯的乡亲们多多造福哇。”
“马主任言重了,我向您表个态,组织上安排我去靠山屯,我一定竭尽全力干出成绩,不辜负组织的信任。”薛向语气坚决,目光坚毅,似在表决心,其实说了番套话。
谁又知道他的心思全被马山魁口中的害给勾走了呢,至于马主任是真动情,还是演滑稽戏,他都无心细究。
穿林的阳光斑驳如网,也如同薛向此时的心思,凭空生出无数个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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