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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驿大门之外,门可罗雀。
只有高明和小义,带着赖忠三人组,在大门处挺身而立。
至于其他人,早就跑没影儿了。
如果说杨府三管家,出现在长乐驿,为杨家五府清空长乐驿,就已经让这些长安城中出城踏青的权贵,心生不满了,只不过他们要不惹不起、要不愿意招惹,都不愿跟杨家正面相抗,这才带人出了长乐驿,结果,又赶上高明这么生硬地和杨家杠了起来,什么都不说,上来就一顿大嘴巴。
说实话,打的解气,不知道有多少长安城出城踏青的权贵,心中为高明,暗暗喝彩。
不过呢,也就仅限于此了。
喝了彩就行了,我精神上支持支持你就可以了,留在这儿给你站台或者给你帮忙……对不住,您不待见杨家,我也不待见,但是,您惹得起,我可惹不起……再说了,出城踏青,我这还带着老婆孩子呢,今天这事儿如何收场,谁说得准?真要是直接打起来,可别伤了我家孩子……
就这么着,这些长安城的权贵,干脆咱连热闹都不看了,就一个字,撤,赶紧的!
所以,等高明等人出了长乐驿,那些曾经在长乐驿歇脚的长安权贵,顷刻之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除此之外,还有长乐驿的议长,一脸苦笑地陪着高明等人站在长乐驿的大门处,看着杨府三管家,和张郎中主仆,打马向西而去。
别人能跑,他这个长乐驿的驿长,往那跑?
长乐驿的驿长,看着高明和小艺不但没走,反而就在长乐驿门口说说笑笑的,不由得暗自叫苦,看这意思,打了杨府三管家还不成,还得在这儿等等杨家来人……敢来人,接着打?这位高明高御史,这么硬气的吗?
“高御史,小人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驿长不必客气,有话还请直言。”
“好,那在下就僭越了……高御史您如何行事?本不应由小人置喙,但是呢,杨家势大啊……刚才杨家家仆确实也是无力在先,您对他稍加训诫也是正常……
不过现在,您这气儿也出了儿,人也打了,不如……到此为止吧……今日春光大好高,御史不如也如其他权贵一般,踏青游玩游玩一番?”
高明听了微微一愣,第一次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驿长。
人家这是好意。
“势大”、“训诫”、“到此为止”……用词周全,完全照顾了高明的脸面,不过意思也非常明确,人你都大了,还不赶紧走?还等什么呢!?打了一个杨府的管家还不过瘾是怎么着!?还想借着打不成!?
赶紧走吧!
而且这位驿长把“理由”都给高明找好了,“春光大好”,正是出城踏青的好时光,您几位,还不赶紧找地方“玩去”?
一会随便找个野地一躲,杨家人上哪找你去?
但是,你要是就在这里不动地方,等杨家人真的来了,就算杨国忠他们原本不想对付你,一见你就等在这里,那还能客气吗?到时候人家不想收拾你都不成了……这不是自己找揍吗?快撤吧,别惹事了……
而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
“驿长,我等如果离此远去的话,杨家人来到长乐驿,如果见不到我高明,势必会迁怒于你呀……”
驿长闻言,摇头苦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的,不就是我吗?刚才我一看你这大嘴巴劈了啪啦地往杨府三管家脸上呼,我就知道今天这事儿不得善了,可是,再不得善了能怎么着呀?我总不能看着你就在长乐驿等着,然后或者再打杨家人一顿,或者被杨家人打一顿吧?不管谁打谁,我这个长乐驿还落得了好吗?两相相权取其轻,与其看着你们再折腾一会,还不如直接劝你离开呢。
“高御史不必担心在下,这长乐驿,好歹也是长安城东第一驿,又有大唐第一驿站的美誉,杨家就算势力再大,最多也就是打我两下出出气而已,断然不会太过分的,他们真要是砸了这长乐驿,他们向朝廷也没法交代啊……”
高明闻言,嘿嘿一笑。
“这么说,驿长是准备要代我受过了?”
驿长除了苦笑,还能干啥?
“小人何德何能,哪有资格代替高御史受过?只不过确实觉得杨家势大,还请高御史暂时避一二。”
高明打了个哈哈。
“多谢驿长好心,今日之事,本就是我高明与他杨家之事,与你无关,高明顶天立地七尺男儿,怎可让驿长代我受过?
再说了,别人怕他杨家的嚣张跋扈,我高明不才,不怕!”
驿长一听,气得差点背过去!我这说话多注意了,又给你留脸又给你留台阶的,什么时候说过你高明怕他杨家了?这高御史听说是一个挺聪明的人啊,怎么今天跟个二愣子似的?还听得懂好话赖话吗?
说实话,驿长听了高明提起什么“怕不怕”的,也有点不高兴了,一时没忍住,就多说了一句。
“是是是,您高御史九岁就在金殿骂过大唐首相,前些日子又在咱长乐驿指着东平郡王的鼻子破口大骂过,您多硬气了,怎么会去还怕他区区杨家?
不过,高御史,在下可得要提醒您一句,杨家嚣张跋扈,在长安城都是出了名的,别的不说,人家连公主都敢打!
刚才你手下这位把杨府的那位三管家可打惨了,等一会人家杨家来人了,怕不怕的,可拦不住人家动手……”
驿长这话里面,就有点带刺了,意思很明确,你怕不怕,我不知道,但是,估计杨家也不会怕你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人家连公主都敢打,你这个监察御史的身份,难道比公主还高不成?
高明听了,不以为忤,嘿嘿一笑。
“驿长,实不相瞒,高明这个监察御史的身份,虽然比不得公主高贵,但是对上杨家,却比公主的身份要好使得多……”
“啥意思这是?”驿长愣了。
“说白了,一句话……”高明挺立在长乐驿的大门之外,傲然说道:“高某不才,做的是朝廷的官员,不是天子的私官!”
长乐驿的驿长彻底不明白了,这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听高明给他解释。
“高某身上这个监察御史的印信,是通过进士及第、制科中举之后,选官正字,随即天子赦授而来,一切流程,都完全符合朝堂官员选拔的程序,即便天子看不上高某人,想要给高某免官,也得专门下旨,通过了中书省、门下省之后,才能到御史台执行,仅凭天子中旨,没有中书门下的认可,不成!
但是公主却不是如此,她本是皇家血脉,在天子舐犊之情之下,这才得封公主……
至于杨家,我不说,驿长也知道,一切荣辱,全系于宫城之内的贵妃身上……
公主与杨家相抗,比的不是别的,比的,正是天子的宠信,天子宠信自家血脉,那就是公主能赢,天子宠信贵妃,那就是杨家能赢,天宝十载西市门口那件事情,仔细说起来,还真跟时间的前因后果关系不大……”
高明看着驿长依旧有点懵懵懂懂的,不由得展颜一笑,就冲人家刚才的那一份好心,也可以向他多解释两句。
“至于高某,与杨家之间,天子宠信重要吗?自然重要,要不然的话,恐怕杨家人都不敢站在高明的面前!
但是,说天子的宠信能有多重要,却也不尽然……
这么说吧,我和杨家人之间的争斗,只能是朝堂上明面上的东西,或者是规矩,或者是事理,甚至是官职,唯独,不会单单是天子的宠信!
说白了,杨家人还想像当初一样,交出来一个家仆,就能把我欺负得跟广平公主一样无言以对,根本不可能!因为,这场争斗,天子都没资格一眼可决!”
话音落地,投地有声!
给长乐驿的驿长震得头晕眼花,他不过是长安城左近一个富户,找了朝廷里面的关系才当了这个驿长,即便生、长都在长安城,也听说过朝廷的旨意,都需要天子下令,中书门下审定才能下发,如果没有中书门下用章的话,好像是叫“中旨”,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朝廷官员的任免,仅仅天子开口还不行,也得走这么一套程序!
怪不得老听说御史台的御史上书弹劾的时候,有事没事连天子都敢骂,原本以为人家就是厉害而已,现在才弄明白,敢情是人家御史都知道,骂了天子之后,天子不高兴,也都得走一套程序才能把他们罢免……人家御史这不是厉害,这是有恃无恐啊……
不过,这种说法,对驿长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即便听着非常有道理,他也还是有点拿不准。
“这个……高御史,即便是这样……您不怕杨家人,好像也犯不上……不是,我是说,万一天子大怒的话,恐怕对您也……”
“无妨。”
高明甩下这么两个字,就笑而不语了。
倒是旁边的小义开口了。
“驿长不必为他担心,我家少爷如此行事,也算是家传吧……”
“家传?”驿长一时之间还真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这是?
小义嘿嘿一笑。
“驿长可知高御史的师承?”
“高御史师从汜水侯谢三郎,被誉为淮南大少爷、白面小三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那你可知,我家三爷当初是如何调任监察御史的?”
小义这么一问,倒真把长乐驿的驿长问懵了。
汜水侯谢三郎,虽然如今名震天下,但是主要的名声都是人家改革盐法、发展海贸、然后给大唐一年带来“万万贯”的收益,着实让大家心生敬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唐办案第一人”的名头,不过具体的案件,还真就说不好了,真要是说起来,熟悉一点的,也就是借魏家班常年演出的,什么夜审杨七,什么炮轰金銮殿之类的,具体到民间百姓,说起来人家汜水侯,恐怕“三郎茶”、“瘦金体”才是他们最熟悉的……
至于刚才小义所问,谢直到底是因为什么调任了监察御史,长乐驿的驿长,还真说不好了。
也就是他在长乐驿时间太长了,不了解归不了解的,却多少也听说过一句半句的,想了一想,突然灵光一闪,试探着问道:
“以死开道?”
小义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
“不错,正是以死开道!
当时我家三爷还是东都洛阳的河南县尉,天子爱女咸宜公主大婚,外围警戒工作,恰恰交给了我家三爷的河南县衙,我家三爷带着河南县的一种衙役,为咸宜公主的车队开道。
那个时候,我家三爷正在推动洛阳城的‘扫黑除恶’,大肆针对洛阳城中作奸犯科的各大帮派,怕他们在公主大婚之上捣乱,便亲自出马,请河南县的戴捕头以及我家表爷牛佐二爷,亲自横刀出鞘,在洛阳地面上拖出来两条并行的‘死亡之线’,并且明令洛阳百姓,敢逾线者,死!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以死开道!
当时咸宜公主的驸马都尉、惠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公公,都分别出马,向我家三爷施压。
我家三爷,当时说了一番话,就跟我家少爷刚才说的差不多,河南县尉虽然位卑官小,却也是通过正途选拔出来的官员,奉命保卫安全,只管无人敢闹事,不管哄公主高兴!即便天子不乐意,却也必须走正规途径才能拿下他身上的河南县尉的职位!
当时,天子正在大宴群臣,听了这么一番话之后,时任御史大夫的李尚隐出面推荐,得当时的大唐首相张九龄张相力挺,天子这才赦授我家三爷调任监察御史的职务,并且命国朝三品将军高力士亲自传旨!
我家三爷,就是在‘以死开道’的现场,接下了调任监察御史的赦书!”
小义说得激昂,长乐驿的驿长听得也有点热血沸腾,仅仅听着,就这么提气!
不过他终究迎来送往了多年,激动之中,也听明白了小义的意思,师徒相承,既然师父是这样,那么徒弟高明这么做,自然是理所当然,倒是不怎么做,反而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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