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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嗜睡不醒,祁王也不逼迫,转头去了茶楼。
茶楼里早早就坐满了人,一层往往都是闲来无事的老大爷们捧着茶缸子在一楼占个桌子闲话,昨日西南大捷的消息遍布全城,今日议论的人巨多,甚至已有人写出黔国公大胜麓川的小传,说书人正在茶楼讲故事,听者众多,不住叫好。
殷承钰身着便装,可刚踏进茶楼,就有眼尖的茶小二看出来者身份不凡,连忙招呼祁王上二楼,屏风一拦,上一壶清茶加茶点,自成一个小世界。
殷承钰不算常客,可也看得着今日茶馆异常火爆,不由好奇问茶小二道:“今日这话本是谁写的?”
那茶小二眉飞色舞道:“这可是我们掌柜出重金,特地请京师最火的汪师傅写的,全京师,我们茶楼可是独一份。”
京师只有一位汪师傅,汪邈。
殷承钰留下几钱赏钱给茶小二道:“请汪师傅上来聊几句。”
茶小二摸了摸赏钱,心中痒痒的,但是面露难色解释道:“可是汪师傅被掌柜提前请去了。”
殷承钰挑一挑眉毛问道:“哦?叫你们掌柜的上来!”
茶小二嗅道一丝不愉快的火药味,揣起赏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下楼去。祁王端着茶杯饮一口,惊讶地放下茶杯,掀开茶壶盖,细细打量一番。茶汤清亮,隐隐有琥珀色,泛着淡淡荷香,似苦似甜,是白茶。
殷承钰瞬间警觉起来,这茶楼背后的掌柜很是不简单。
刚巧隔壁碰上几个有闲情逸致的文士,围着一壶茶,不谈诗书,竟然谈起八卦。
一人道:“我今早听说一件事。”
殷承钰好奇地竖起耳朵,可那人却卡住不说了。
“子惟兄消息最为灵通,就别吊着大家玩了!”另一人催促道。
子惟兄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便继续说道:“许国与魏淮,两人要打擂台。”
“谁跟魏淮?”
“许国。”
只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说笑道:“此人名字甚有趣,让我想起一道戏文,姑娘啊,我此身许国,再难许~卿~。”
他这戏文唱的调子还不错,殷承钰在心底给他鼓个掌。
然而此人戏腔还没落,就听到旁人几声重咳,不满地喝道:“薛澎,子惟兄还未说完,怎由得你卖弄!”
这薛澎被呵斥了,嗤笑一声,刚要反驳些什么,被子惟轻声唤的一声“允礼”制止,就此没有声息了。
薛澎不出风头了,便有人问“许国是什么人”,子惟才继续说道:“他是北城兵马司的人,正是上次将魏淮丢到北城兵马司大狱呆一宿的那位。”
一阵恍然大悟的“哦!”之后就是七嘴八舌的一通赞美,道:
“厉害呀!”“这算得上为民除害了!”“干得好,早就看这些游手好闲的勋贵不顺眼了!”
子惟义愤填膺道:“所以我们肯定要去给许将军助阵!绝对不能让魏淮仗势欺人!”
刚刚训斥薛澎讨好子惟的人,又立刻响应道:“小生不才现在就把此事披露,刊登到小报上,让更多人知道这些勋贵子弟从来不做好!”
忽然薛澎出口拆台道:“得了吧,你上次赞麓川大捷的文写的都不如姓汪的江西举子。”
“胡说八道,我上次分明是用时太少,有能耐你一个时辰写出来!”
“我写就我写!”薛澎极为自负道。
情绪一时间失控,文人相轻是老祖宗的传统,为何文人难成事,就在于他们难于一致对外,过两天太平日子,又开始唇枪舌战。
殷承钰在一旁想,阴差阳错地撞上京师小报的唇舌,不敲山震虎一番,也太对不起这个机会。
这一边正吵得欢,忽然隔断的屏风猛得一摇,轰然向两侧拉开,露出一位翩翩佳公子。争吵戛然而止,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这不速之客身上。
只见他头戴一顶红缨玉冠,身穿百褶紫黑撒曳,踏着一双金带云靴,腰间挂着一块阴阳鱼玉佩,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殷承钰拱手行书生礼道:“诸位兄长见谅,小弟听到诸位谈论魏淮与许国的比试,心中好奇,特来问问,两人定下来在哪比试?”
殷承钰扫视一圈,将目光落在为首那人身上。只见那人头戴四方巾,一身素色锦绣,耳上还挂着一副西域带来的琉璃镜,手中一把折扇,弱不禁风、平易近人又文质彬彬的模样。
殷承钰不会忘,京师第一才子、首辅长孙万懋,字子惟。
殷承钰踏进来的一瞬间,那股隐隐约约的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万懋瞬间目光一缩,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望向殷承钰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眼前这人相貌不俗,谈吐不凡,慢条斯理中带着不经意的颐指气使,哪怕是低头行礼,也带着几分“抬举对方”的味道。那股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矜贵与傲气不知为何忽然戳中万大公子的心头好,仿佛猫爪子在他心底挠得痒痒得。
如今才遇到正主,那日与祖父密谈的神秘美人。
祖父说过,这人是他肖想不得的,他又遍寻不到,郁结于心。
然而昨日与汪邈的一席话,他豁然开朗。
人生苦短,何必礼数加身,克己复礼,最终与美失之交臂,悔之晚矣,不如随心而为……
他只是偏爱世间所有美好之物,何错之有?只不过他欣赏的美要比寻常人更挑剔些,对于那些只有美人之形而无美人之魂的女子,他总是提不起兴致,他偏爱形神兼备的美人,比如他面前的这一位。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万懋在心里念道,“美,当真是美,古人诚不欺我。”
万懋将痴态藏起来,起身行礼,邀请道:“贤弟既然好奇,不如加入我等……”
殷承钰昂头道:“这倒是大可不必。”
万懋话都没说完就被殷承钰断然拒绝,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可他周边的小弟可是不少,纷纷不满地指责道:“哪里来的小子,如此不通礼数!”
薛澎也不甘示弱地加上一句:“我看就是也是勋贵纨绔子弟一流!”
殷承钰瞥了那薛澎一眼,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仿佛少了一身骨头一般瘫在万懋身旁,真不知道他怎么混到这群老学究之中。
殷承钰厉声反驳道:“尔等当知道,何为‘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在这里捧高踩低,就以为拯救苍生了?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殷承钰直接触碰了在场所有书生的逆鳞,连万懋的脸色也变了几分。
万懋比其他文人间的大风大浪多些,看得出这美人绝不是寻常人家,躬身问道:“敢问贤弟名号?”
殷承钰偏头瞧了万懋一眼,笑道:“万子惟,既然阁老让你在翰林院做编修,就怀着让你洁身自好的心思,有些事情,你根本就不该插手。”
提到祖父,万懋全身一震,他大概能猜到此人是谁了。
祖父常在家中夸赞与他年岁相仿的祁王殿下,可祖父说祁王殿下远见卓识,行事滴水不漏,不该这般莽撞冲动。
但万懋很快想明白,面对他的祖父,祁王自然稳重,但面对他们这群书生,祁王自然无所畏惧。
毕竟祁王是能挽弓射伤锦衣卫的狠人物,实在是没把他们这些白面书生放在眼里。
万懋无法与祁王正面对抗,只得退一步道:“贤弟说的没错,但愚兄与好友也只不过以文会友,偶尔谈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只是娱乐自身而已。”
说罢,万懋将手中折扇展开,递给祁王道:“贤弟与为兄有缘,愚兄将此扇赠与贤弟,算结一段善缘。”
殷承钰低头看一眼扇面,眉头一跳,竟然是前朝大师吴炳画的玉面荷花,摇曳多姿,惟妙惟肖,猛地就戳中了她的喜好。
当今画坛凋敝,前朝大家的画作可遇而不可求,万懋能随身携带,也是爱之深切,能舍弃心爱之物,可见是知道她的身份,惊恐之余,以求自保。
万懋在阁老府中浸染多年,也不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翩跹仙子,既然他投其所好,殷承钰也没必要揪着不放,收了折扇,赞道:“万兄好风雅,小弟却之不恭了。”
既然收了礼,殷承钰收了咄咄逼人的模样,恢复谦和有礼,拱手道:“小弟冒失了,今日便当小弟从未来此,诸位兄长自便,万兄,”
殷承钰用折扇打了打手心,道:“来日方长。”
在万懋久久得瞧着祁王的背影,心中唏嘘,祁王可真是一个完美的杂糅体,皇亲国戚骨子里的贵气,文人墨客的矜傲,初出茅庐的青涩,政坛老手般的狡猾,偶尔还带一点武夫的直率和鲁莽。
看万懋瞧了那么久,薛澎不满地皱起眉头道:“你看中他了,这可不好得手。”
万懋刚想打开折扇,突然想起送了他人,只能垂下手,轻笑道:“以为我的礼,这么好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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