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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郑卓。
郑卓原本是汪泉派到旧时祁王殿下身旁的东厂间谍,但经由许国一事,彻底倒戈。为了圆他“冠军侯”的梦想,祁王准许他随许国征战。
一年前的夺门之变,郑卓也算得上头号功臣。为此如今的景帝另立西厂,让他做西厂厂督,与东厂权力相当、分庭抗礼。
虽然郑卓与燕晟多年未见,郑卓还是熟知燕晟的喜好,自顾自地为燕晟备好衣物和熏香,躬身请道:“大人,水温适度,熏香如常,请大人沐浴。”
燕晟一阵恍惚,仿佛旧梦重现,一切如昨。
燕晟挥碎这幻觉,尖锐地反问道:“在下可不敢让西厂厂督服侍。”
郑卓垂下头,有几分伤感问道:“陛下设立西厂,他人不知其心意,大人难道也不知?”
燕晟抿了抿唇,终究是带着几分自嘲道:“臣子如何揣测圣意?”
燕晟的倔强瞬间惹怒了郑卓,他将为燕晟擦身用的白巾猛地丢在地上,几步冲上前揪住燕晟的衣领,藏在小厮伪装中的西厂厂督浮现出来。
郑卓诘问道:“燕晟,你拿什么娇,你都被陛下捧在心尖上了,你还指望陛下如何待你!”
被郑卓逼近,燕晟才发觉当年不及他肩膀的小人儿,长得竟然比他还高了,终究是梦碎人醒,物是人非。
不等燕晟回话,郑卓激进地继续说道:“你背叛陛下,欺瞒陛下,甚至假死遁逃让陛下神伤到大病一场,即便如此,陛下都能原谅你。可我……”倾慕陛下,可陛下却只待他当臣子。
郑卓一瞬间伤及自身,狠狠得将尾端的话语吞下去,骤然避开燕晟澄明的目光,有几分欲盖弥彰地推开燕晟,生硬地转变话题道:“罢了,大人还是先换了这身沙弥的衣服再说吧。”
郑卓面容瞬间的裂痕,让燕晟窥见郑卓藏在心底的那丝不可告人的阴暗,竟然与自己心底那一丝妄念比对,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在郑卓落荒而逃的身后叹道:“陛下是不会动情的。”
郑卓红着眼扭过头来,嗤笑道:“小人真替陛下感到不值。”
说罢,郑卓摔门就走。
燕晟长叹一声,弯腰拾起郑卓丢下的白巾,搭在屏风上,转身退入屏风,退下身上的海青,将全身沉入浴桶中。
水中热气氤氲,烫得燕晟全身舒展开来,闭上眼沉浸其中,仿佛回到最初母胎中混沌。
人生八苦,唯有此刻能得半分清闲。
极度放松下,燕晟的思绪不由飘回过去,回到八年前,祁王祭祖凤阳途径中州的那一晚。
太祖诞生于凤阳,登基后将凤阳奉为陪都,日后大梁帝王每五年当例行祭祖,然而这一次祁王代陛下祭祖。
虽然燕晟离开京师已有三年,但他从未与祁王断了音信。这次祁王刚出京师,信使已经到了,告诉燕晟,祁王有要事相商,请他到行宫接驾。
燕晟猜测,祁王殿下如今临近成年,也该商议就藩事宜,大概这一次紧急召他前去,就是商量藩地的选择。
燕晟从未打消让祁王远赴荆州的想法,湖广远离中央,远离纷争,不出意外,祁王能安安稳稳的做个富家翁,一生安乐,足矣。
然而燕晟拜见祁王就被这铺天盖地的阵仗吓了一跳。
祁王穿戴着与帝王规格相近的金甲,骑着高头大马,前方由大汉将军“礼”字开道,而后锦衣十司五所手执伞、盖、扇、戟、剑等仪仗前后呼应,简直与帝王出行的仪仗无异,严格超出一品亲王的规格。
祁王瞧见燕晟来访,还在马上伸手扶道:“先生莫要拘礼。”
虽然祁王的态度仿佛如往日一般谦和,但那伸手的瞬间,袖口明晃晃的五爪龙纹在燕晟眼前一闪而过,骇得燕晟惊恐万分。
祁王明显僭越逾矩,可身旁人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传闻祁王殿下这些年深得陛下宠信,同车同行,同吃同食,待遇与帝王无异。
更有传闻,陛下颇为倚重祁王殿下推举的人才,尤其是那位名为汪邈的举人。故此祁王殿下门前若市,多是京师举子向殿下行卷,指望能通过祁王入陛下法眼。
还有传闻,陛下时常不见阁臣,更不与朝臣商议国事,反而一君独治,朝臣常年不见帝王,只得内事不决问祁王,外事不明问于斌,政局黑暗,不忍直视……
类似的话在燕晟耳边一遍一遍响起,可燕晟一次都没信过。
他了解祁王的苦衷,身为太后抱养的孩子,祁王没有拒绝陛下的权利,祁王只是听从陛下做事,祁王并不是玩弄政权的奸臣小人之流……
可看到祁王仪仗的瞬间,燕晟的心凉了半截。
他看到祁王眼底飞扬的神采,看到祁王比往日更为盛气凌人、飞扬跋扈,简直一个大写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燕晟甚至看不到祁王与那些史书上刻画的奸佞权臣之间有何区别!
燕晟禁不住绷起了脸。
祁王不会在意任何人的脸色,浩浩荡荡的仪仗入驻行宫,安顿妥当后,便有小太监唤燕晟入内与祁王共进午膳。
祁王的午膳共摆了九九八十一道御菜,不光有河南特产驴板肠,还有各地争相敬奉的地方名菜,其中湖广的清蒸鲥鱼也赫赫在列。
祁王唤燕晟起身,令小太监为燕晟备桌椅与碗筷,亲自夹一块鲥鱼的鱼肚放在燕晟的碗中,笑道:“先生尝尝这鲥鱼的味道如何?”
燕晟刚要推拒,就听祁王轻描淡写地说道:“先生可别说不吃鱼,这厨子可是小王特地从湖广请来,连鲥鱼也是快马加鞭运来,鲜活的很。”
燕晟愈发不满祁王这骄奢淫逸的模样,出言阻止道:“臣如今茹素,不再食肉。”
祁王有几分不满,但还算笑着道:“先生明日再茹素吧,今日一定要尝尝这鲥鱼。”
燕晟还是不情不愿,又听祁王威胁道:“若这厨子做的鲥鱼不合先生口味,不如拉出去砍了吧。”
燕晟大惊,三年前的祁王何曾如此藐视人命!
燕晟终于忍不住心底那份疑虑和失望,唤道:“殿下!三年不见,这边是您送臣的见面礼吗?”
祁王漫不经心地问道:“先生指的是什么?一盘鲥鱼还是厨子的人头?”
燕晟气得面色发白,恨不得摔杯而去,可又听祁王话音一转道:“小王与先生玩笑罢了,几年不见,先生愈发脸皮薄了,连玩笑都禁不起。”
燕晟咬着牙一声不吭,只用他那双愤愤不平的目光瞪着祁王。
燕晟这般古板,祁王也觉得有些无趣,放下碗筷,屏退左右,切入正题道:“小王请先生来的确有要事,此事小王只说与先生一人,万望先生守口如瓶。”
燕晟皱眉,不客气地问道:“何事?”
祁王从御座起身,走近燕晟问道:“三年不见,先生为何待小王如此冷淡?难道先生也听小人嚼舌?”
三年不见,祁王蹿高了不少,从他与肩同高到与他耳廓齐平。虽然还是纤瘦,但穿起冕服来,咄咄逼人的气势是一分不少。
祁王走得太近了,燕晟又嗅到祁王身上那股似曾相识的熏香味,不免有几分面红耳赤、心跳加速,那些尘封的情感从不为人知的缝隙缓缓流出。
燕晟羞愧于自己道心不坚,却又无法对祁王冷如冰霜。
燕晟低头问道:“敢问殿下,何事召臣?”
燕晟的服软极大地取悦了祁王,尤其是他微红的脸颊,让祁王知道,燕晟还牢牢地被他攥在手心里。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逗弄,祁王竟然攀附到燕晟的耳边说道:“陛下不日亲征,命小王监国,先生可愿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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