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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受了风寒,不负众望地病倒了。太后派人探望祁王的病情,随后一道懿旨,让通政司将奏折送到仁寿宫来,接替祁王肩上的重担。
这场政权更替平静得连一个水花都没有,同样平静的还有西北的战报。
可是这份平静很快就被夜间的马蹄声打破,窃窃私语仿佛长了翅膀一样飘过门底的缝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整个京师,随后带来的恐慌仿佛阴云一样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
大梁败了,五十万大军完了……陛下被俘虏了,大梁的天塌了……
那一夜,京师城门口车马喧嚣,人声鼎沸,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臣子都将家眷送到南方,京师的富商也都准备转移财产,一时间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次日早朝,太后抱着小太子临朝,与众臣商议迁都与否。
太后话音刚落,太子的侍讲便出列答道:“回禀太后,天象有变,为保龙脉传承,理应迁都!”
昨夜的噩耗传来,太后与心腹重臣肯定商议了一宿,这位太子侍讲很明显就是太后一脉的嫡系,此时他说出来的话,就是太后的决定。
这话深得得人心,尤其那些家眷已经南迁的官员们,顿时朝廷上下主张迁都者众。
燕晟瞧着众人一致赞同迁都的面孔,只觉得心寒。
这是京师,只是天下的根本啊!难道就这样弃了?!
他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地冲出来,大吼道:“尔等欲重蹈北宋灭国之覆辙吗?”
燕晟的怒吼让所有人都住了嘴,挡在他面前的臣子非常有眼力地让开,只剩下燕晟孤立无援地挺立在殿前,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太后与懵懵懂懂的小太子。
这是太后与燕晟的第一次见面。
太后对燕晟向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一见,赞了一句:果然不负盛名。
此人剑眉倒树,怒目大睁,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剑,裹挟着“凌寒独自开”的一身傲气,不偏不倚地破开皇权的伪装,仿佛他那一眼将人从世俗的阶级与等级中剥离开来,被他纯粹的灵魂碰撞得相形见绌。
难怪只要与燕晟对上,陛下总会不自觉的恼羞成怒。
太后带着三分被冒犯的恼怒和三分恰到好处的欣赏,高声唤道:“燕卿,是你不同意迁都?”
燕晟叩拜道:“臣不同意!宗庙社稷乃至皇陵均在京师,如何轻易舍弃!”
太后道:“那哀家问你,不迁都,瓦剌铁骑兵临城下,你当如何?”
燕晟掷地有声道:“当于瓦剌决一死战!”
太后嗤笑道:“胜算如何?”
燕晟沉思片刻,答道:“五五分。”
太后抱着小太子缓缓起身道:“那还有五分败绩,燕卿你该想到,如果败了,大梁可就亡了!那时候,你就是大梁的罪人!”太后厉声质问道:“这罪过你担得起吗?!”
燕晟不过兵部的一名主事,这样的罪名,他如何担得起?
燕晟叩首在地,不敢答话。
可身后却传来一声高喊道:“这罪名,我担得起!”
太后抬头去看,只见殷承钰佩戴宝剑,全副武装地由冯铮带领的锦衣卫簇拥着过了金水桥,一步一步踏上御道,跨上阶梯,走近宝座。
迎着东升的朝阳,祁王鲜红的曳撒上仿佛有金光跳跃,恍惚间好似她与初升的骄阳融为一体。那一瞬间,太后突然意识到殷承钰不是她养在身边宠物一般的小孩子,而是世宗血脉的继承者。
距离宝座七步开外,殷承钰跪倒请罪道:“儿臣冒犯,但容儿臣冒死进谏,大梁不可迁都!”
锦衣卫落在祁王身后,在丹陛之下跪成一排,齐声喊道:“大梁不可迁都!”
其声之宏大,直冲云霄,远远盖过文臣那杂乱无章而又软绵无力的低语。
太后看着祁王的声势,质问道:“祁王,你要兵谏吗?”
殷承钰三叩首道:“儿臣不敢。但母后,父皇的陵寝在这里,先祖的宗庙也在这里,儿臣宁愿死,也不愿让瓦剌的铁骑践踏京师一步!”
提到世宗的陵寝,太后似乎犹豫了片刻,可是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太子,那点疑虑顿时九霄云散,她低声反问道:“可是你兄长唯一的血脉才三岁,你也要他陪着你一起死吗?”
殷承钰咬了咬嘴唇,突然抬起头对小太子笑道:“济儿,小叔考考你,祖训第十三条,你还记得吗?”
小太子打量一眼祖母凝重的神色,又瞧了瞧小叔,低声答道:“殷氏子孙从不割地、不赔款、永不低头。”
殷承钰鼓励地看向小太子,道:“背的好!”
随后殷承钰仰头看向太后,轻声道:“母后,祖训在此,我们不迁都。”
周太后看着怀中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傻瓜,又看着殷承钰那双与世宗极为相似的眼睛,一股恼怒猛地涌上心头,她把小太子往殷承钰怀里一塞,指点着殷承钰骂道:“好啊好啊,你们都是殷家人!都是小白眼狼!”
说罢,毫不留情面地给了殷承钰一巴掌,用力之猛连护甲都崩飞,不知落到何处。
扇过这个巴掌,太后毫不留恋地走了。
小太子被突然发脾气的祖母吓得直哆嗦,往殷承钰的怀里钻,殷承钰安抚着小太子,顶着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抱着小太子走上最后七步台阶,将小太子放在宝座上站稳,转头面对群臣,抽出宝剑喝道:“此后敢有言迁都者,斩立决。”
随着祁王下令,冯铮也拔刀而出。他嗜血地舔着嘴唇,像一头闯入绵羊群中的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每一张面孔,精选着他心仪的猎物纵身扑上。
他从不避讳自己就是一把刀,在陛下手中还是祁王手中都没有区别,只要能得到相应的权势,他无所谓忠诚。
百官与冯铮对视片刻,两方阵营的新仇旧恨积累起来,早就没有调和的余地。
忽然御史出列长跪道:“臣愿意随殿下死守京师,但此次国祸全赖汪泉蛊惑陛下,臣斗胆请殿下除去汪泉一党余孽!”
汪泉一党的余孽说的是谁?那不正是磨刀霍霍的冯铮吗?
这指桑骂槐的气,冯铮怎么可能受,他手起刀落就要将这名御史斩在刀下,却没想到又有好几位大臣涌上来,直接架住他挥刀的手。
冯铮轻蔑地扫了一眼这些不自量力的老臣,直接动手将他们推搡到一边。
几名老臣哎呦着跌倒在地,冯铮大笑道:“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能奈我何?!”
话音刚落,冯铮对上数千双同仇敌忾的目光,在场的哪个人没被冯铮磋磨过?在场哪个人的亲眷没被冯铮恐吓过?这股恶气已经憋得够久了,可如今国都要亡了,大家要死一起死,凭什么锦衣卫耀武扬威地骑在他人脖子上!
不知道谁先动的手,这些平时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官一拥而上,四品以上的老当益壮,撸胳膊挽袖子直接抡起象牙笏板往冯铮身上砸,笏板被冯铮夺下的,就拳打脚踢地赤膊上阵,也不怕扭到老腰;四品以下的暂时没法靠前,也想办法逮到机会就踹上一脚,实在还不解气,也要把身上的饰品抛出去,砸中哪里算哪里;那些七八品的末流京官也不闲着,乱哄哄地围在外围呐喊助威,把往日不敢说的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出去……
冯铮两拳难抵众怒,三下两下就被夺了刀,被文官裹挟着站不稳,被踩在脚下,发生大梁建国以来最大一场践踏事件。
好好一个早朝乱的像沸沸扬扬的菜市场。
文官的反击让锦衣卫的确愣了片刻,但是瞧见自己的上官被群殴,肯定也咽不下这口气,持刀便冲进人群,几刀下去便砍伤数人,顿时鲜血纷飞,折断的笏板与零散的饰品遍地,每个人都像红了眼一般忘记了礼义廉耻,顾不得什么仪态端庄,只想用最野蛮最原始的方式把对方干掉……
小太子已经被这阵势吓傻了,他哆哆嗦嗦地拽住小叔的衣角,把自己藏在身后。
殷承钰声嘶力竭地吼道:“放肆!住手!反了你们了!”
可惜积压许久的怨气打开便是脱缰的野马,便是天子也拉不回来。
殷承钰孤立无援地立在高台之上,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