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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之中,裴南护着殷承钰连连后退。
魏淮刚被接入内城休整,刚端起一碗热乎的羊肉,气还没喘匀,就听见瓮城内一阵鸡飞狗跳,咒骂了一句:“这都送到门口了,还抓不住?是不是等人家束手就擒才行?小白脸就是磨叽。”
盛汤的小太监手一抖,也不敢想这杀神口中的“小白脸”到底是何许人也。
魏淮吸了吸鼻子,一口把羊汤饮尽了,丢下碗,拉过自己立在一旁的狼牙棒,抹了抹嘴对小太监道:“再给老子留一碗,老子去瞧瞧他们废物成什么样子。”
魏淮作为大功臣,没人敢拦,内城的闸门打开,放魏淮入瓮城。
此时也先朝新帝砍杀过来,另一边也先的心腹竟要去接近闸门机关,新帝一边掩护下撤离,一边朝也先放箭,并下令道:“闸门机关不能有失!否则提头来见!”
魏淮“哼”了一声,这小皇帝还真是个不怕死的,自己都命悬一线了,还有心思去管城门不能有失,难道还真要以身殉城不可?
算了,看在新帝最后一刻出手将他捞回来的份上,还是救皇帝一命,就算为了英国公府。
魏淮三步两步窜上城门,夺过身边小兵的长戟,朝也先后背丢了过去。
也先反应灵敏,猛地侧身一躲,长戟从身侧飞过,扎在自己刚刚左脚所在的地方。
也先回头一瞧,正是与他大战数十个回合的悍将魏淮。
魏淮出言挑衅道:“欺负弱鸡有意思吗?来跟你爷爷我打一场!”
也先哈哈大笑,向殷承钰挑拨离间道:“陛下,这就是你手下的将军?”
殷承钰不答,只报之以箭羽。
魏淮猜新帝也没工夫计较他的失言,三步两步赶上来,狼牙棒朝着也先的头颅扫过来。
也先仰头避过,手中的长刀刁钻地刺向魏淮左心,魏淮迅速收回狼牙棒挡掉。
也先并不恋战,逼退魏淮便继续追新帝,却被又被魏淮绊住手脚。
有魏淮拖着也先,殷承钰可以分神掌控战局。
也先带进来的小队人数不算多,还往闸门机关重地扑冲,很快就被火器打成筛子,全军歼灭。
城外的进攻看似激烈,但也明显分出两派,一派对也先忠心耿耿,誓死要将也先抢回来,而另一派在观望之中,似乎想看看也先奇袭成功,之后他们再内外夹击……
这派观望的人给殷承钰吃了定心丸。
瓦剌士兵的凝聚力并没有也先所夸大的那样好,如果也先命丧瓮城,除了他的死党与心腹,其他部落没准就迎风而撤退。
殷承钰下定了决心:今日也先必须死!
可如今魏淮与也先打的难舍难分,近战肯定是不行,远攻的话肯定会伤到魏淮。如今魏淮算得上难得的战力,殷承钰不想自毁长城。
殷承钰只能令弓箭手准备,找准时间下手。
也先听到自己的心腹沦为炮火下的炮灰,更看到祁王的箭羽已经对准了自己,他愈发无赖地拖住魏淮,坚决不给新帝一点可乘之机。
魏淮看起来气势如虹,但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一身蛮力已经不剩多少,狼牙棒用起来有点力不从心,动作未免有些凝滞,露出无数破绽,被也先连发制住命门,更是焦躁不堪,狼牙棒也没了章法,竟被也先抓住机会一刀砍断了右手腕, 狼牙棒随着断手飞了出去。
魏淮一瞬间呆住了,随后剧痛席卷全身,他的神经太疲惫了,仿佛一张绷到极限的弓,弓弦在这一刻猛地绷断,魏淮抽搐着倒下。
就在这一刻,殷承钰下令道:“动手!”
早已经准备好的弓箭手松手射箭,密密麻麻的箭羽刺向也先,漫天的箭雨之中,也先还负隅顽抗地用长刀护住要害部位,不甘心地对殷承钰吼道:“小皇帝,你够狠!我……”
也先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完,殷承钰便毫不留情地补了一箭,射穿了也先的喉咙。也先目不转睛地盯着新帝看,直到生命的火焰从他的瞳孔中流逝,一代枭雄的宏图伟业轰然倒塌,化为空谈。
箭羽之下,魏淮也受波及,然而他吼叫了两声,就忍住了疼痛,只是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目光因为疼痛有些涣散,但他还是察觉到殷承钰的身影,逼迫自己将最后一点清明凝聚在新帝身上。
“陛下,给我个痛快。”魏淮喘着粗气说道。
他无法忍受自己右手的残缺,与其成为废人,他宁愿死!
殷承钰俯视着残缺不全的魏淮,重重地叹息一声道:“送魏副总兵下去歇息。”
“你给我个痛快!”魏淮不依不饶地吼叫着。
殷承钰不理不睬,锦衣卫纪贤比较有眼力地将魏淮敲晕,抬下去。
没有魏淮的干扰,殷承钰抽出裴南的刀,干净利落地一刀割下也先死不瞑目的头颅,言简意赅地将刀和人头都丢给裴南道:“挂到城门上去。”
裴南领命。
城外还在观望的瓦剌军忽然看见城门上挂出一个人头,又听见裴南喊道:“也先已被伏诛!”
这一句话仿佛将城外的士兵冰冻,所有人都陷入不敢置信的沉默。
他们的首领,他们的大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对方小皇帝杀了?!
难道“君权神授”和所谓“天子”都是真的?!
迷信与对天命的恐惧让一部分士兵停住了进攻的脚步,他们想起来前不久的仿佛天罚一样的火炮,心中愈发恐慌。
然而也先的死党瞬间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们先是吼道:“大哥神勇无比,能徒手打虎,怎么可能被这么一个小皇帝杀了!肯定是假的!大哥在等着我们接应!冲啊!”
在将领的号召下,士兵们也寻回一点底气,攻城的气焰愈发激烈。而且刚刚被铁蒺藜阻拦的骑兵已经归位,十八匹大马拉着破城锥,狠命地往城门上撞。
厚重的城门在破城锥的冲撞下瑟瑟发抖,连挂在城门之上的也先头颅也一颤一颤,仿佛是在首肯。
殷承钰下令道:“死守城门!!!”
天子直属三十六卫基本都随太上皇亲征而战死沙场,殷承钰身边的也只有少量金吾卫、锦衣卫以及她旧时王府的仪卫,共四五百人,殷承钰拨下一半的人马堵在城门洞内,推着城门,严防死守瓦剌的破城锥攻破城门。
与此同时,更多登城梯被架了起来,瓦剌的士兵像灵巧的猴子一样爬上来。
弓箭已经不多了,殷承钰让户部供应圆木和石头,把爬上来的瓦剌士兵一股脑砸下去。
可城墙警卫线很长,兵力分散得捉襟见肘,防守太薄,圆木等材料也供应不足,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忙得新帝自顾不暇。
很快城墙上防守便被撕开一道裂口,源源不断的瓦剌士兵登上城墙,守卫城墙的士兵过于分散,被涌上来的瓦剌士兵逐点击破。
形势紧急,新帝与裴南率领的少量仪卫驻守在城墙上,与爬上来的瓦剌兵短兵相接。
战争毫无遮掩地将最野蛮的一面展露无疑。
眼看着自己身前的守卫一一倒下,能守护自己的力量被一层层削弱,倒计时在殷承钰胸中敲响,大概,今日便是她的忌日吧。
正在绝路的时候,忽然万懋带着数千布衣百姓冲了上来。
这些手持锄头、菜刀、火棍的百姓很快加入战局,哪怕他们的胸膛在刀枪之下脆弱得仿佛像纸糊的,然而他们也愿意为守卫这个王朝填一份力。
滚烫的血液燃起了新帝冰冷的心,斗志驱散盘桓在心头许久的绝望。
万懋冲到新帝面前,对新帝言明道:“陛下宁可拆景山龙脉上的亭子,也不愿折损民宅,仆与汪兄将此事传遍京师百姓,百姓们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
正说着,一个乡绅模样的人指挥一众伙夫挑着石头和木材赶过来,看到万懋,连忙拱手道:“翰林大人,我们将石料和木材送过来了,这都是我们一点心意。”
万懋还未答话,殷承钰开口问道:“姓何名何?”
那乡绅看了一眼新帝,虽然不知道这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人是谁,但那浓重的官威让他膝盖发颤,但能出现在战场的叫将军肯定没错,他叩首道:“回将军,草民姓李名汇德。”
万懋训斥道:“乱叫什么,这是……”
殷承钰摆了摆手,制止万懋的训斥,弯腰扶起李汇德道:“朕知晓了。朕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日来救阵的所有人都由你记录在册,朕必有答谢。”
李汇德顿时懵了,这世间是不是只要一个人可以自称为“朕”?他是不是碰到皇帝了?皇帝是不是还亲自扶他起来?还许诺要答谢他?!
李汇德受宠若惊,半晌才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殷承钰已经带着万懋走了。
有万民相助,她何愁天下不稳?
这一瞬间,殷承钰明白何为“水能载舟”,她明白太祖的教诲道“百姓为大梁的根本”,她更明白燕晟耳提面命的“黎民”与“天下”。
没错,她殷承钰只是太后与旧臣献给大梁的祭品,但是此刻她比历史上所有王侯将相都像一个真正的帝王。
她是京师万民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