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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深夜,墨门统领府,月色已朗。
府院围墙内两排月光柳洒下荧荧白光,似是要与天上赤月竞辉。
若飞正在房内饮茶,抿下一口,便扶额长叹一气,道:“莹儿,溪儿可回府了?”
见他满脸通红,想必又灌了不少酒。
统领身旁坐着一位华服女子,云髻高束,明眸笑靥,灵动修长的十指正悠闲的翻着古籍。
正是若溪母亲苑莹。
苑莹听了统领叹息后,遂合上手中古籍,缓缓开口说道:“嗯,下午便从山上回来了,此刻应该睡下了吧,飞哥,军务本就伤神,那黄汤以后少饮为妙!”
“莹儿,你又并非不知我偏爱这微醺之意!”
虽然酒水于玄战师而言并无弊处,但仍听苑莹回道:“世间万物,取之有度!”
“我刚才是在叹那大长老,今日给我送了喜帖!”
“哎,也真是的!他那结发之妻才过世不久,怎就这般迫不及待了?”
“世事无常哪!”统领摇了摇头,遂又笑道,“莹儿,你说起这迫不及待,却令我突然想到一人!”
“谁?”
“四水城的牛郎!哈哈哈……”
“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哈哈哈……”
“还笑!你是不是也盼着我早日死去?与他们同伍?”
“六神在上!我刚才只是突然想起,与莹儿逗趣罢了,绝无二心,千万不可当真!”
玄战师由于常年身处江湖,恩仇颇多,因此对于繁衍生养之事极为在意,只怕无辜牵累了后代,因此子嗣也不见多。
然而,玄战师毕竟寿期久远,动辄上千年,倒也有那异类存在!
玄墨州五环路的四水城中,有一二流帮派名为金牛帮,其帮主名为牛郎!
说起这牛郎,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他于三千年间,竟靠着自己日夜耕耘,独自一人活活生出个上千人的宗门来,门中之人玄功不等,但皆为他子嗣后代。
其妻妾之多早已让他自己都辨不清面目,而玄坤大陆如今玄脉斑驳,往往上千人才得一玄战师,因此,他那些玄脉不济,早早夭折的子嗣更是多如牛毛了。
可见,牛郎在传宗接代这事上已做到了前无古人的极致!
当然,他也成为了大陆三州流传已广的笑资!
正当苑莹怒容掩俏时,却听门外有人来报:
“禀告统领!府外有人来访,自称是千机阁阁主宫棋,统领见或是不见?”
若飞闻言后立即收起了笑意,郑重回道:“宫棋?待我亲自出门迎接!”
门外,一位面容消瘦,留着山羊胡子的紫袍男子迎风而立,左胸绣着“八月争辉”之相——八轮明月围着中央一处太阳。
男子仰着头,一双鹰眼奕奕,皱眉盯着头顶赤月,脸上似有愁云不展。
“晚辈若飞见过阁主,多年不见,阁主别来无恙!”若飞与苑莹亲自开门,施礼迎道。
若飞虽为墨门六长老,统率黑龙卫与护卫军,却尚未满五十岁,玄功修为也仅为涅槃境八段;而宫棋却比他早生三千余年,早已跻身天尊境,且贵为天机阁阁主。
但宫棋却是毫无长辈尊架,连忙朝他夫妇二人回礼道:“统领,宫某连夜来访,多有叨扰,还请统领及夫人见谅!”
“阁主客气了,还请移步府内一叙!”
待三人到了府内大厅,苑莹亲自去备了些酒菜。
“阁主,晚辈与你已有五年不曾相见,今日定要来个一醉方休!”
若飞历来豪情似海,也当宫棋为兄长一般以酒招待,并无过多世俗礼节牵绊。
“是啊,当日统领百忙中来我天机阁问道惨案真相,宫某至今仍铭记于心!”
宫棋也不以为意,反倒先道起谢来了。
“诶!阁主此言差已,童佬一族乃我玄坤之根本,当年惨案牵动了亿万众心,想必当日阁主面对众生疑虑与愤怒,早已焦头烂额,阁主能亲自接待晚辈,晚辈理应才是那言谢之人!”
“哎!说来惭愧,宫某虽师从童王,无奈学识粗浅,迄今也不能为统领及世人解道,实在是有辱童王盛名!”
童佬一族,天生地养,长寿无期,这世间玄脉日渐斑驳,能让童王看上,收为弟子栽培的定属天赋异禀之辈!
因此宫棋也并非他自己说的那般不堪,只是奈何暗中敌手极为诡异强大——身为大陆最顶尖强者的童佬一族都着了道,他自当是无能为力的。
“论及当年惨案,在下也愧疚的很,军中俗务缠身,近年来更是未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宫某此来也并非为当年惨案之事,却另有一事求解,因此,这酒暂且不喝,待统领为宫某解一道,再喝不迟!”
“哦?此事倒是稀奇了,阁主但说无妨,晚辈定会知无不言!”
宫棋自从在老童王甲游子那里学了一招半式后便自创了九圣问道,成立天机阁后更是专为世人解道答疑;此来却是求若飞解他的疑惑,且三言两语后便直奔了主题,显然不是小事!
“统领请随我来!”
宫棋说完便朝厅外走去,若飞夫妇连忙跟上。
见他行至前院空旷处,眉间一凝,一道似有似无的神魂屏障将统领府上空笼罩起来,紧接着又随手一招。
顿时,夜空中金光大作,一块长宽三丈、纹路清晰的金幕缓缓落下,随即上百块三寸厚、尺许大小、黑白双色的“短桩”飞出,纷纷落上金幕!
若飞见宫棋此般谨慎,竟是凝出神魂屏障,隔开他人神魂探息,此事显然非同小可了,不由得脸色一严。
遂又见场中那金幕及双色短桩接连落下后,顿时惊道:“这是……战棋?”
原来宫棋除了贵为天机阁阁主,另有一称号为世人熟知——玄坤棋王!
他征战棋场数千载,生平竟无一败绩!
宫棋与人战棋,即便首盘不胜,也能耗个和局;而待双方重开第二盘后,却定能杀对方一个丢盔弃甲,节节败退!
而若飞平日里除了嗜酒外,也好棋道,当年常与大哥岳远华在逍遥镇煮酒战棋,彻夜不休,于他而言算是生平幸事。
因此见那矮桩及金幕落下后,瞬间明白了——场中矮桩及金幕便是棋子与棋盘。
且,这是一盘残局!
若飞一边观摩着场中残局,一边放声笑道:“阁主,虽然晚辈在军中也被称为‘棋王’,经常杀的那帮臭棋篓子们片甲不留,但与您相比却相去甚远,可谓天壤之别啊!”
统领口中虽这么说,但身体却诚实的很,见他刚一说完便径直朝场中走去,似是早已陷入了沉思——此残局对于守方白子而言凶险异常,黑方大军兵多将广,来势汹汹兵临城下,后续增援井然有序,且暗中埋有后手,稍有不慎便会回天乏术……
若飞行至金幕棋盘边缘处,仅仅过了片刻,便开始摇头晃脑,脸上一如此前宫棋那般愁云惨淡……
又过了良久后,苦思无解的他最终只得叹声作罢,转身朝宫棋摇头苦笑。
宫棋笑道:“最近的玄坤醒言,统领想必是知道的?”
“那是自然,”若飞回道,“魑魅蛰伏龙吻现,重见天日六神传!”
“玄坤醒言均出自宫某与阁中八位红袍圣子之手,而每次醒言一出,宫某这天机棋便会自动生出一盘残局来,此前的残局解道多是大同小异,唯独此次的残局却让宫某不休不眠的想了大半年,始终不得其解,逼不得已之下,宫某前日里便自己给自己问了一道,道相隐约有指——替宫某解残局之人会在统领府内,于是便连日赶了过来!”
天机阁问道之术素来精妙,大陆之人若心生疑惑,常去问道一番。
然而,若是自问自道,则定会有损寿期,宫棋痴迷棋道,此举无异于舍命求解,果然不愧棋王之盛誉!
“可晚辈再三推演,这白子势弱的紧,实在是无力回天;再说晚辈这军中棋王并非浪得虚名,单论棋艺,府内上下定是无人能及的!”
“此前赶路时宫某便在想,统领既然能以涅槃之境手掌黑龙战阵,定是神魂异常强大之人,也定能为宫某解此残局!”宫棋随若飞一同苦笑连连,接着又叹道,“哎!如此看来,宫某这九圣问道仍旧难堪大用啊!”
“阁主……”
六年前惨案发生后,千机阁毕全阁之力也未能探出惨案半丝内情,此事一直为宫棋一大心病,常出快言快语的若飞此刻竟也不知从何安慰了。
“此千机棋为宫某当年出甲堡时师尊所赠,长久以来棋中残局无一不为宫某所破,直至今日为求一解,才算是初次现世,”宫棋顿了顿,遂又极为阴郁的叹道:“奈何师尊不知所踪,若是他老人家在的话,想必能为我指点一二……”
“哎……”若飞也跟着有心无力的叹了起来。
此时,若溪似是被前院的动静惊醒了,走来一探却见有外人在此,便立刻又拂上了白纱。
“溪儿,你醒啦!”苑莹连忙上前问道。
“哦?这位便是蓝雨天尊的关门弟子,统领的掌上明珠若溪姑娘?”
“溪儿,这位是天机阁宫阁主,快给阁主行礼!”苑莹连忙说道。
“溪儿见过阁主!”若溪自是听闻过宫棋大名,遂恭敬行礼道。
“哈哈,无须多礼,惊了溪儿姑娘清梦,倒是宫某唐突了!”
“阁主言重了,棋王大驾光临,我们这统领府自当跟着沾光了!”苑莹笑道。
然而此刻,当棋王转身正欲收回天机棋时,却蓦地发现那场中棋子竟是无端的动了几颗!
此前,若飞冥思苦想时并未下手推演,所以场中棋子始终未动半分。
而这时黑白二子自行异动了一番,像是为这残局开了个头。
若飞、苑莹及宫棋三人皆是大感意外,不由得齐齐朝若溪望去……
若溪尚存着些许睡意,却被三人同时盯着,顿时清醒过来,颇为不解的道:“嗯?怎么了吗?”
溪儿定是不会战棋的!
这一点,若飞深知!
于是无暇回复女儿的话,便再次朝那场中残局看去——黑白双方已然厮杀了一番,虽只有寥寥数次交锋,黑子强势不减,但白子却攻守有道,并未见得落了下风。
接着宫棋也朝场中走去,与若飞一同观摩讨论了一番,随即与他相视大笑,此前二人脸上的乌云在此刻已然消散殆尽!
男人的快乐有时就是如此简单,苑莹以前很难懂得,而此刻她默默站在厅门外,看着场中笑得跟两个傻子一般的男人,心中似乎隐隐明白了一些!
待二人笑累了,宫棋遂又一转身,径直朝若溪走去,顺手掏出一物,道:“还请溪儿姑娘定要收下此物,此物为我千年前在商盟城中拍得,今日算是等到了与它有缘之人,此外,还请转告尊师一声,宫某来日定当登门拜访!”
接着不由分说便拉起若溪右手,将那物亲手交与了她。
宫棋随即一招手,收了天机棋,对若飞郑重说道:“统领,今日之事万不能透露半分,至于这酒改日再饮!宫某先去也!”
“阁主之言,晚辈定当谨记,那晚辈也不留阁主了!”
若飞笑着回话,显然也深知宫棋见残局解道可期,此刻心潮澎湃,定是无心恋酒了,于是并未劝留。
“嗯!来日方长!”
说完,宫棋便双足一点朝府外飞去,那笼罩在统领府上空的神魂屏障,也随之消失了。
此刻,若溪右掌微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