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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有一个小佛堂,赵氏悠柠便在这里礼佛。
江谌猛的推开门,跑到赵氏跟前。赵氏正跪在蒲团上诵经,听到响动也没有多少惊讶,她早已感知院里来了人,除了她的儿子,这个院子没有来过其他人。
赵氏没有回头,严厉道:“出了何事,如此莽撞?”
“告诉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江谌喊道。
赵氏转佛珠的手猛的顿住,起身看向江谌,才发现他身着月白色长袍,此刻衣服上鲜红的颜色以及那惨白的脸色和眼睛里充满的质疑刺痛了她的心。
赵氏按下心中的情绪,“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受伤?”声音里带着一贯的清冷。
“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谌的诘问让赵氏有些慌张,赵氏有些不知所措。
江谌见面对自己如此的质问却不作言语的母亲,顿时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炸开了。
“是你对不对!你杀了我爹!”
江谌终于道出了真相,他的心仿佛在滴血,他多希望娘可以否认,可是她并没有……
“谌儿,……”
“为什么?爹对你那么好,他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他!”纵然她只是一时失手,可是她却害死了最疼爱他的父亲。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怕自己承受不了所谓的真相,所以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追查,这样的结局也不错不是吗?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你明明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又要生下我?生下我为什么又不关心我?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报复堂伯父的工具!到了这一天,你让我有何面目去见堂伯父见江余!”
“谌儿……”
“你太自私了!”江谌说完大步离开。曾经这里是他的唯一温暖,可是从今以后,这里他再也不愿意踏进一步……
赵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那个浑身染血的萧瑟背影终是没有发出声音。
赵氏一下子跌坐在蒲团上,神色有些失常,当她抬头看见江昊霖的牌位时,眼角划下两行清泪。
谌儿说的对,她很自私,自私到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利用。
可是当年,她也曾是个潇洒恣意的人啊!
她这一生最不该的事便是不该爱上师兄。
他拜师她陪着,他学艺她也陪着,直到他学成下山她便陪他下山,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哪怕为了躲开她从军五年她也可以苦等他五年,她曾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等到他。
可是,当她欢天喜地的去见他时却看见花树下,一向冷心冷情的师兄竟搂着一个清丽温婉的女子满脸尽是温柔笑意。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她彻底输了那个从来不属于她的男人。
可是她不甘心,她在王府住了下来,她很快发现江昊霖似乎对她有所不同。听下人说他是云安王的侄子,待人很亲和。
江昊霖是个书生,一身的书生意气,给人感觉很干净,但是她更喜欢师兄那样的英雄气概男儿本色。
不久那个清润的男子竟向她提亲,不知道为何,她并没有直接拒绝,而在第二天她便答应了他的求娶。
因为在前一天晚上,当她路过师兄的院落时清楚的听见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她冲动的跑进去跟师兄说自己要嫁人了,她渴望从他眼睛里看出半点异样,但凡有半点她都会拒绝江昊霖。
可是,他的眼睛里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个身娇体弱的女子。
婚后江昊霖对她很好,可是她每天看着师兄同别的女子伉俪情深,嫉妒每日吞噬着她的心,使她面目全非。纵使她伪装的很好,大家都以为是她性格清冷罢了。
她开始后悔,她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却报复了自己。
她想要离开这里。
可是她看着温柔的江昊霖,看着那个跟在她身后糯糯的喊着她娘亲的孩子,她怎么也狠不下心离开。
后来,那个女子死了,她亲眼看见师兄痛不欲生,悲痛欲绝。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她才意识到她的行为多么可笑。
许是见到了生离死别,她的内心也有些许触动,可是她还有幸福的机会。那一晚她主动握住了江昊霖的手。那个永远清风朗月的人第一次在她面前笑的像个孩子。
她决心与过去决裂,一天目送江昊霖出门后,她取出深锁在箱底的包袱。
那是她为师兄亲手做的长袍,袖口还有师兄的名字。本打算送给他,可是重逢时才知他已经成亲了,这件衣服就再也没有送出去。
就在她要点火焚衣的时候,江昊霖突然回返,她来不及藏起来便被他直直撞见。
她解释说是为他缝的只是针脚不好所以想要毁了重做,可是他却欣喜若狂说什么也不同意还要试穿。她想起袖角上的名字一时慌神便看见他已经在试衣了,她忙跑过去想要将衣服拿回来,可是当她看见江昊霖低头看袖角时,她知道一切都迟了。
她想跟他解释,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那衣服就放在那里,她百口莫辩。她想自己大概是个坏女人,是她从一开始就伤害了他。
他们大吵一架,平时同她说话都不会大声的他夺门而出。
那一刻她是无助的,心里一阵阵的抽痛,也是那时她才明白原来不知何时那个清风朗月的人已经悄然住进她心里了。
她将衣服焚了,打算等江昊霖回来便同他解释清楚,可是他回来时喝的醉熏熏的,倒头就睡。第二日一早又不见了踪影。
一连几日,他一改往日作风,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那天她得到消息,谌儿竟请了师兄去江昊霖的房间,她暗叫不好,慌忙赶去。果然,屋子里一片狼藉。她吩咐下人将谌儿带走,怕屋内的动静吓到他。
她决定趁着时机把事情讲清楚,从头到尾的讲清楚。
可是当江昊霖听到,她决定嫁给他是因为赌气后,情绪失控就要撵她出去,她从未受过此等委屈,而且还是在师兄面前,这几天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她失声痛苦,师兄见不了她受委屈便斥责了江昊霖几句,可是江昊霖像是中了邪似的同师兄扭打起来。
师兄不肯使用武功,两人就拳打脚踢的打起来,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打起来便上前拉架,可是她没想到,这一拉竟送了江昊霖的命……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想将他们拉开,可是她自小习武手劲稍大,而江昊霖又连日酗酒身体虚弱,竟直直摔在地上,头正好磕在他之前摔碎的酒壶上。
她吓坏了,只能看着师兄将江昊霖抱在怀里。后来谌儿来了,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当他哭着问:“娘亲,爹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堂伯父他……”的时候,她撒了谎,她说:“是。”
她将新婚之夜江昊霖告诉她的秘密说给了谌儿听,尽管理由很蹩脚,可是骗小谌儿足够了。
不然怎么办?难到告诉他其实你爹是我害死的!不,谌儿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
她好恨师兄。
她为他生受五年相思之苦;为他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为他饱尝嫉妒毒药;当她好不容易放下过往准备迎接幸福的时候,却又因为他害死了最爱自己的人。
她觉得自己的一生仿佛就是一个笑话,现在就连亲生儿子也不认她了。
赵氏抚上江昊霖的牌位,反复拂过上面的字,最后她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这么多年她的身上一直藏着匕首,她害怕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这么多年她没有一日不后悔,也许当年就应该随江昊霖而去为他赎罪,苟活了这么些年,愧疚,自责,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赵氏举起匕首,“昊霖,我来找你赎罪了!”匕首狠狠的扎下去,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只听“哐”的一声,匕首被击打在地。
云安王突然出现在江府小院,一步一步走近赵氏在她身前站定。
云安王嘴角有些颤抖,“悠柠,你何苦呢!当年……”
“不要同我提当年!”
赵氏抬头望去,只见故人身着长青色锦袍,面色略显老态,但气势更盛于当年。十几年未见,她仍可以一眼认出这人。
“师兄,我好悔啊!”赵氏站起来,对着云安王道:“若是可以,我情愿从未遇见你。”
云安王苦笑道:“你还是这么倔,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我当年不曾相遇。”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你还有谌儿,万不能再有轻生的念头。”
“哈哈哈哈!谌儿!我的谌儿只怕对我失望透顶不会再认我了吧!”赵氏笑的有些疯狂。
“你不了解他吗?那孩子最看中感情!你是他亲娘,他断不会不认你的。昊霖的死你我都有责任,我们没有保护好昊霖难道还有继续伤害谌儿吗?”
“我没有想要伤害他!”
“谌儿现在重伤昏迷,我已命人将他安排在王府名下的客栈,你应该去照顾他,将这么多年的亏欠都补偿给他,而不是在这里抹脖自尽,若你真的那么做了,谌儿才永远不会原谅你!”
“你为何,不怪我?这么多年来谌儿一直将你视为杀父仇人还多次派人刺杀你和余儿,都是因为我……”
“他并没有成功不是吗!其实,谌儿的武功在江余之上,你以为他若是真想杀江余,会到现在都没有伤他分毫吗?那个孩子随你,一身的别扭劲!而且,他是昊霖兄唯一的子嗣,我总要护住他的。好了,他在城东的悦然客栈,快去找他吧!”
说完云安王转身离去,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师兄,谢谢你!”
云安王勾起唇角,翩然离去。多年的恩怨一朝消散,浑身轻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