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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支玫瑰红的斜阳似织成了朱纱轻盈地铺在山坡上,山中一壁瑟瑟一壁红,有寺庙撞出晚钟在谷涧中回荡出来,万籁俱寂,惟闻钟磬音。
商音睁开眼睛,那钟声像是有吸引力般,将意识从遥远的十六年前拉回现在。
她抬手看看属于成年人的手掌,视线中的掌纹逐渐清晰,同时脑子也清醒了,确定昏迷前是在秦岭,而不是在山贼的马蹄下。
一切仿佛是做了个梦,梦醒后拥那么沉重的记忆,忘掉的人一一冒出来,敬爱可亲的爷娘与家舅,文质彬彬的阿兄耀卿,娟好静秀的阿姊王歆,一并那个讨厌的大娘,名字就不想提了。喔,还有那么早就认识的李适,他竟一直将流星留着,吉贝果然是老天爷派错了的保护神,原来是他的红绡。
用了许久胡师傅送的鞭子,竟然是当年马蹄下的救命鞭。
如今,又是谁在秦岭救她回来?
商音看了看躺的简陋木榻,周围寡淡的布置懒懒散散几样而已,闻到的香火味是终年累积才有的浓烈,想起身时,浑身似是将骨肉拆过重聚般的疼痛,手脚上缠的厚实白布竟将她裹成了布偶人。
勉强爬起来找双鞋穿了,搀扶着家具走出门口,转角边的青灰亭壁里庄严列着弥勒佛像,一眼望出这是一座寺庙,北边的矮挫院墙冒出一棵绿得油亮的银杏树,那儿传出尼姑做晚课的梵歌吟唱声,所以现在没有人理会商音。
半晌,终有一个老尼姑过来,竖起手掌虔诚道:“阿弥陀佛,施主总算是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商音问。
“半月有余。”
“多谢恩人大师相救。如今这是何方?”
尼姑的回答缓慢而平淡,甚至面无表情:“施主谢错人了。瑞真师父化缘归山,途中救得施主,此地乃天峪山口白塔庵。”
“瑞真师父在何处,我应该当面道谢。”
“她见你时自会来,施主安心歇下,无须多念。”
“好,还请大师替我表明谢意。”商音也用她们的礼虔诚地回敬。
原来这阵子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商音苍凉地打量这个小寺庙,地理位置处在高高的无名山头上,能见对面的终南山一角,庙里是与世隔绝的宁静,一个来往的香客也没有,想必李适也难找到此处。
再看看自己落魄的模样,已不是从王府出来的装束,商音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摸摸发髻再照照铜镜,那支蔓草蝴蝶纹银钗不见了!慌得她翻了下屋子。
原来被人静放在薄枕底下。
商音心有余悸地想,丢了流星,还好这等重要的东西没有丢。
因为手臂伤到了骨骼,日常的穿衣吃饭已是勉强动得,但是梳发髻这等繁琐的事就持续不住多久的力度,商音索性无心束发,只用几道丝绸将长发扎着,也不会十分无礼。
眼下有伤在身,一时难下山,该给雅颂乐坊先报个平安,商音第二天就找尼姑问有没有信鸽,信使之类的,可她们与红尘实在太无瓜葛了!若走到驿站去派信,都差不多能回到长安城了。
她很无聊地坐在那棵银杏树下让时间溜过,抬头凝视着绿色的扇形叶子被风轻轻带动,有细如针的烟雨轻轻打在上面,渐渐的,身世浮沉雨打萍的心情也在商音心中油然而生。
突然,墙角外头有飞禽的扑声,一直徘徊在某个地方愉悦地嘎嘎叫,是大雁的声音,商音奇怪起来,莫非这附近有大雁栖息的沼泽地?
询问了一个老尼姑后才知道,那是瑞真师父捡来饲养的两只殇雁,前阵子下蛋,现在已经有了好几只雏雁。
商音穿过院墙,顺着方向走去后山,看见一淌黄泥巴的小水洼,不是十分清澈但也不浑浊,周边一丛丛的蒹葭高到了膝盖,雁窝就搭在蒹葭丛里,有老尼姑采一把青嫩的野草摞过去,它们啄得更喜悦了。
想必这位尼姑就是恩人瑞真大师了,商音不等她转过来就拜礼道:“商音多谢大师相救,恐家人担心,明日欲要下山,故来探望一下瑞真师父。”
瑞真听到声音也没扭过头,一双结满粗茧的手不紧不慢地将嫩草摞给雏雁,启唇一句恬淡的话:“无需言谢,该把伤养好行动也利索些。”
一举一动中,只见瑞真师父的那张侧脸,隐约间有几分神秘,商音想歪头窥探时对方又大方地正面转过来,颊面有一片旧年烫伤的疤吓了她一跳!
身体微微怔地后倾,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出来,商音也没顾得低头看,唯恐对方在意自己被吓到而自卑,她便不太好意思地露了个笑。
瑞真师父缓慢地走过来,旧而褪色的尼姑袍带着风连同周边的芨芨草沙沙响,她拾起商音掉落的蔓叶蝴蝶簪子,递道:“贫尼早年间脸部被香油所烫,丑陋的样貌吓到施主了。”
商音接过簪子,礼仪周全:“师父救命大恩,心善才是美,是奴家无礼亵渎师父了。”
风一吹过,商音的长瀑青丝绕起丝结,瑞真阿弥陀佛地说:“寺庙清净,菩萨在上,施主不应青丝披散,失于仪表,施主若不嫌弃,贫尼可为施主束发。”
“好,那就有劳师父了。”
出家人都不蓄发,寺庙里也找不出一把正经的梳子,幸而商音出门时髻上有发饰的篦梳,虽然篦齿少但也能派上用场。以草墩为凳,明水为镜,一缕缕青丝在瑞真师父的指间绕成随云髻,束发的手法竟然有几分娴熟灵巧,完毕,那支蔓草蝴蝶簪作为点缀插入发髻。
商音往水面看了看自己的样子,随云髻,盘卷如随云般,水面清楚地倒映出发髻上的细枝末节,形象得像是将天上的云朵揽到了池水里。
前一刻,给自己梳这种发髻的人还是李适。
她不禁对着水面上的影子惊叹:“没想到一个出家人也会挽宫髻。”
“贫尼救起施主时,施主便是如此发髻。”
“喔,对呢。”商音反应过来了,但是视线还是没有离开水面。
因为便于梳发,所以瑞真盘坐的石块微微高着商音一层,五官也在水面上一清二楚地倒影出来,哈,想不到商音会通过这样的方式仔细地打量她吧!
商音一动不动,眼如明镜般盯着水面,忽略掉瑞真脸上的伤疤,水的柔澈将那眉眼鼻唇覆上一层嫩光,恍如李适密室中再现的那副仕女宫图。
瑞真替她挽好发髻,缓慢起身准备要离开。
商音也立即起身,对着那个背影忽然唤出两个字:“沈妃。”
那个背影没有停下,像是空气依然安静般的无事,脚步也没有停下仍旧梭梭地离开。
“沈妃”其实只是一个虚名,外人为尊敬而称呼罢了,圣人并没有正式册封。商音追上去,换了一种叫法:“李适的阿娘,是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