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中文网 www.ptzw.net,最快更新清末之陆展眉 !
纷纷摊在地上的众人突然听到一声尖锐哨音,循着声音望去,却原来是琅威理胸前挂着一个形状奇特的金属物件,他将这金属物件举到嘴边吹了一下。大家都对这小小物件能发出如此有穿透力的声音感到好奇,大哥后来才知道那个有点像烟斗的东西名叫水手哨,是航海的水手们在海上用来互相联络的方式。
琅威理身形挺拔,常年军旅在他的身体与精神上都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记,除了微微的汗意,刚才长达一个小时的常规拉练丝毫不曾令他疲累,反而有一种精神勃发之感。他背朝大海站在海堤旁边,逆着初升的太阳,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这位洋先生浑身都在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琅威理将哨子放在嘴边吹响,将死狗一样瘫了一地的年轻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要求大家重新整队。等大家按照从宿舍楼前出发的队伍重新站好,他看着眼前这些年轻人热气蒸腾、英姿勃发的身影,开口道:“你们的背后,是陆地,是你们的祖先五千年传承下来的文明,他们扎根黄土,开创了整个中华帝国的盛世,是你们如今背靠的根基;你们的面前,是大海,是你们走进大航海时代的起点,是你们为子孙后代扬帆起航的出发点。为了你们背后的帝国,在水师学堂,你们当是学霸,将来踏上军舰,你们当是兵王。为了看到这一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下一次,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刚才那幅死狗的样子。”
不得不说,琅威理是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他的一番话,令眼前站立的少年们的热血再一次沸腾起来。汪洋大海、惊涛骇浪的波涛澎湃,如今都化作青年血液里的蔚蓝,他们对海洋的激情,正是这样逐渐地萌发与壮大的。
原本有些疲累的他们,在琅威理的激励之下,再次打起精神,保持着来时的队形,沿着来时的路途,跑步返回到水师学堂去了。
不知不觉两小时晨练过去,大家都出了一身的臭汗。回到宿舍稍事休息,然后去饭堂吃早饭,这一顿早饭,同样的,大家也都是胃口大增,硕大的馍馍,大哥本来只能吃上半个,这一次一口气吃了一整个。
九点钟,大家准时来到校场,依然是琅威理吹响水手哨,给大家整理队形站好。
水师学堂的校场与传统的练武场不同,在于它按照国际惯例竖起了三根旗杆,中间的旗杆升起的是大清国的龙旗,两边的旗杆分别是北洋水师的旗帜和津门水师学堂的旗帜。
大哥站在队列中,面对着旗杆,看着总教习亲自升起国旗、军旗和校旗,到得此时,他方才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成为了这津门水师学堂的一员,已经成为了北洋水师的一名水兵了。
在家中接到圣旨,以及之后与同窗一起出行,在津门穿街走巷,吃津门的特色饮食,去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遇见以前从未遇见过的人。人生前十年从未有过的那些体验,给大哥带来各种各样迷幻与不真实的感觉,令他近日如生活在梦中。直到这一刻,在水师学堂的第一次升旗仪式中,他方才深刻地意识到,这就是他脚下的土地,这也就是他此刻以及今后将要行走的人生道路了。眼前的一切倍感真实与鲜活,他已深深地嵌入这个所属的群体与身份。
总教习严宗光先生升完旗之后,站在旗杆下的高台上,开始缓缓说道:“西人有赫胥黎曾言,夏与畏日争,冬与严霜争,四时之内,飘风怒吹,或西发西洋,或东起北海,旁午交扇,无时而息。藤萝与草木争夺阳光,鸟兽与虫蚁抢夺食物,皆是为了保存自己的种族。冬去春来,春草秋凋,是天时之演化,万物应天时之演化,其结果则有二:一是物竞,二是天择。物竞以自存,天择而物争独存。物且如此,人则尤甚。一争一择,乃我族群存亡之秋。如今西洋列国,在我海疆虎视眈眈,乃陷我中华于败亡与自存之际,请在场诸位明了身负之重任,扬我北洋水师之威,保我中华之自立自存。”
严宗光先生以宏大历史视野作为背景的即兴演讲,所传达的理念让少年们的大脑如突遭雷劈一般,蓦然陷于寂静。
如大哥这般自幼熟读圣贤书、听从礼仪教化的少年,从未听过这类“斗争性”的言论。
世间万事万物都在求自我保存,物种若想要生存,首先必须遵循顺应天时,跟随演化的力量,努力令自己也一体演化,若不能,则无法生存,就好像长颈鹿,若无法令脖颈边长,就吃不到高处的树叶,吃不到高处的树叶,便会在炎热少雨草木不丰沛的季节被大自然所淘汰。
其次,物种的自我保存还需与同类相互竞争,争得生存所需的一切资源,要比同类更强大、更有力量,方得屹立于不败之地。而此时的华夏,恰恰需要自强,才能于西方列强的挤压之下,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这便是所谓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样一种观念,给大哥年少的心灵造成了终生的影响,令他永久地改变了自己原本所秉持的生活理念。
严先生的思想上承达尔文的演化论,下袭赫胥黎与斯宾塞的社会演化主义,若干年后,当严先生将他在水师学堂升旗仪式那一日的讲话正式形成文字,并刊印发行之后,更是在整个二十世纪之交的中国形成了一股“天演论”的思想风潮,使得一代青年深受严先生所传播的思想的影响。
比如梁启超先生便因担忧中国的亡国灭种之危机,而阐发了关于五色人种的优劣论;更有一位原名叫胡洪骍的青年,在读完严先生的《赫胥黎天演论》之后,受其“适者生存”观念的影响,而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适,字适之。
及至散会,直到午饭时分,一群少年人仍然沉浸在严先生演讲的内容中。严先生说话不疾不徐,声音也不大,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振聋发聩。李浩然端着饭盆坐在饭堂里吃饭的时候,还依然在念念有词地重复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坐在他身旁的黎秉经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哎,呆子,快醒醒,饭都吃进鼻孔里了。”
李浩然仍然有些愣愣地道:“却原来是这样?我们原本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今却要走向弱肉强食的丛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