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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宿舍的人都因为这趟跳舞厅之行,都有些兴奋,回到宿舍之后半晌没睡着。夜里虽然睡得晚,但是仍然得一早起来训练。
依然是如同出鞘宝剑一般挺拔锋利的琅威理,带着他们一直跑到直沽港,面对着清晨巨浪拍打着堤岸滚滚而来的大海,还有海上冉冉升起的昊日,大哥内心里已然生出了某种莫名的归属感,他虽仍然是水师学堂的新生,但早已开始盼望着踏上军舰,破浪远航。
当然,在那之前,他们需要先学好轮机基础知识与一些跟轮机修理有关的实操。严宗光先生作为马尾水师学堂的优秀毕业生,除了教授他们英语之外,也教授他们轮机修理课。
很难想象不仅会典雅的四书五经、又会英语,且沟通中西文化交流、讲求信达雅的严先生,会有挽起衣袖拧螺丝拆机器的时候,大哥一忽儿看见英文课上的先生,长衫飘逸,一忽儿看见轮机修理课上的先生,一身码头工人的短褐,衣服上还难免沾上一些煤灰和机油。那种反差与对比,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严先生自身言传身教,也令大哥更深深体悟到君子“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的道理。
当时北洋六镇的轮机,均为蒸汽轮机,轮机上烧的燃料是煤炭,当时尚未出现燃油的蒸汽轮机,但无论如何蒸汽轮机的一大好处,便是对燃料的要求不高,各种燃料均可使用。严先生第一次给大家讲轮机的结构时,带了一张轮机剖面图到了课堂上,给大家讲轮机的工作原理。
严先生还说到,北洋六镇构成了如今北洋水师的基本战力,一开始李中堂购买了四艘战舰,就是镇东、镇南、镇北、镇西,后来李中堂觉得这英吉利造的舰船不错,且价格低廉,才十五万两白银而已,便加购两艘,即为镇中和镇边,这六艘战舰就是北洋六镇。购买它们的时候北洋六镇可以算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舰艇,它们最大的优势是可以双向驾驶,在海上开战时比较容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是由于世界军备竞赛加剧,技术方面也是日新月异。
到目前看,北洋六镇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落后的趋势。首先,这六艘舰船都是木制船身加上钢壳,自身防御能力不强,在铁甲舰出现之后,面对铁甲舰,北洋六镇基本上无一撞之力,若是说得严重一点,那基本上是鸡蛋和石头的较量。其次,北洋六镇配的轮机都有点儿动力不足,一方面是加速比较缓慢,另一方面是最快航速只有十海里,明显不及当世新出的航速已经在十五海里的铁甲舰。
另外,这六艘舰船明显比最新型的战舰要小得多,前四艘排水量仅有四百四十吨左右,镇中和镇边虽然因为后订购,排水量略有增长,但总体上北洋六镇大同小异。跟排水量相对应的,配备的船员人数、以及大炮的数量都很少,北洋六镇每舰配备了二至五门德国克虏伯军工厂生产的大炮。铁甲舰与北洋六镇相比,无论是排水量还是武备,都几乎是这六艘舰船的二十倍。
谢葆璋和李浩然等听到这一节,都是明显的面有忧色,所谓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军备竞赛既是技术之争,也是国力之争,如今我国技术与国力都足足堪忧,所面临的景况已然有些危如累卵的态势,列强环绕,除了以相同的或更先进的武力加以威慑,竟别无其他出路。
严先生又接着说,也正是因此,熟知西洋的李中堂斥一百万两的巨资,向德国舰商伏尔铿订购了两艘铁甲舰,这两首舰艇正是当世最新型的战舰,可以提升我北洋水师的战备力量。
严先生道:“同学们,你们还有一位先生,叫刘步蟾,他目前尚未给大家授课,是因为他本人如今正在德意志,督造这最新型的铁甲舰,今秋,他便会同德国水兵一起,将这铁甲舰开回津门,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看到这当世最先进的战舰了。”
严先生说到这里,课堂里顿时一阵骚动,大家都被严先生所说的消息给震动了,大哥更是幻想着自己晨起和同学们跑到大海边,极目望远,正见一艘最新型的铁甲舰在海平面上缓缓升起,朝着港口方面劈风斩浪而来。
等到下课,大哥想起昨晚听到的那首歌,于是走到严先生面前,拱手道:“先生。”
严先生看着眼前眉眼亮晶晶的大哥,和蔼道:“哦,承宗啊,可是有什么不懂的想问?”
大哥点头道:“是的,先生。我昨天听到一首歌,听着歌词有点儿像英文,但是又着实有点儿不像。”
严先生闻言,背着手停下来,好奇道:“是什么歌?你可能哼唱一下?”
大哥记性十分好,自小便是过目不忘,而且他精通音律,听过一遍的曲子便能复述个十之八九,于是他自书包中取出自己携带的一根笛子,把这首Auld Lang Syne吹了出来,他吹过一遍之后,又和着曲调,大致复述了一遍歌词。
严先生听过这歌之后,脸上就很是有些古怪之色。他先是笑眯眯地对大哥道:“承宗啊,这首歌你只听过一遍吗?”
大哥闻言点点头道:“是的,先生。”
严先生于是又道:“听过一遍就能学得九分像,承宗啊,你天资不俗啊。”
大哥听得严先生夸奖,顿时有些羞意,他摸摸脑袋,道:“不敢当先生的夸奖,其他同学们也都是一样的。”
严先生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道:“按你的意思,其他同学也听过这首歌?”
大哥道:“是啊,先生。”
严先生又问道:“都是哪几位同学呀?”
大哥指了指一直跟他焦不离孟的李浩然、黄彦申、谢葆璋和黎秉经等人,道:“先生,他们也听到了这首歌,也觉得这英文有些古怪呢。”
严先生似笑非笑地扫了其他几人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又道:“你们也想问是不是英文?”
到得此时,大哥和李浩然等人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但是听到先生又问,只好默默地点点头。
严先生又问:“你们也是听了一遍?”
几个大小伙子互相看了一眼,虽然心中警铃大作,危机感越来越强,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是的,先生。”
然后,他们就看见严先生脸上露出一丝危险的笑容,道:“那么,我很好奇,你们是在哪儿听到这首歌的?”
大哥顿时语塞:“……”他这时才发现,严先生笑眯眯地样子,竟是像极了老狐狸,不动声色的就把自己给带到了沟里,顺带还在大家面前把自己给狠狠坑了一把。
大家也和大哥一样,被严先生的突然袭击搞得一时间不知所措,尤其是谢葆璋,严先生看他一眼,他都恨不得掩耳盗铃地捂住自己眼睛,假装看不见眼前的严先生。其他人也是恨不得立时化身空气,逃离这被当面抓包的大型翻车现场。
严先生又是深深看了谢葆璋一眼,看得谢葆璋心底发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严先生看着自己老友的幼子,自小便是一付忧国忧民的少年老成样,却没想到来了这津门水师没多久,就被同宿舍同学给拐到跳舞厅去了,如今这失措的样子总算没那么老气横秋了,看着倒是有趣。
几位年轻人不知道严先生内心所思所想,皆是惴惴不安,后背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