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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转头对李浩然道:“浩然哥,上次的炸糕太好吃了,我也很喜欢。”
李浩然笑着对大哥道:“那好呀,咱们这次旬假再去那边逛逛,刘老汉不是说他在耳朵眼儿胡同开了店吗?咱们不如去他店里看看。”
谢葆璋也道:“好好好,咱们一起去啊,我也想吃。”
正是能吃好玩的青春时候,一群年轻人在一起,除了偶尔弥散开的多巴胺,也就各种满足口腹之欲的物事最能引发他们的幸福感了。
下午依然是严宗光先生的英语课,昨天被严先生狠狠诈了一次,大哥看见严先生还有些赧颜,倒是严先生看着他们,似笑非笑的样子,年长的几位如黎秉经和李浩然,倒是坦然得很,见了先生依然如常。
严先生暗道一声,到底年纪大脸皮厚,然后就叫了大哥的名字,用英语问大哥道,密斯特陆,昨天跑步感觉怎么样?
大哥一听严先生有问,顿时又脸红到脖子根,不好意思地环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心想,这下倒好,整个学堂都知道了。不过他虽内心郁闷,但也不敢怠慢,赶紧用英语回复严先生,道,昨天跑步之后出了一身汗,虽然疲累,但是出过一身汗后感觉很舒爽,躺在地上休息时,还和同学们讨论了大海、蓝天和蓝色的故事。
大哥的回答令教室里一阵骚动的窃窃私语,同学们对大哥说到的蓝色的问题都挺感兴趣。少年人正是头脑最开放、时刻准备着汲取新知识的时候,这时候所获取的知识将会成为他们未来生活的底色,奠定他们对世界的观感与好奇之心。老话说人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曾以内在与外在两种方式看顾过生活与世界的各个方面,有视野、有见解,少年人才能对自己的人生展开勇往直前的前进模式。
眼见得其他同学对大哥的回答各种好奇,严先生便对这个问题展开了一些讨论,教室里的同学们的困惑与大哥也差不多,正巧大哥他们得到了琅威理先生的解答,于是最后李浩然的细致作答,获得了严先生的赞扬。
课后,严先生特意放慢了一下脚步,等到大哥他们走到讲台附近,严先生开口道:“没想到昨日罚你们跑步,你们还跑出学问来了,不如今天再去跑一跑?”
黄彦申哀嚎一声,道:“先生,饶命啊。”
谢葆璋真是脸都绿了,他心想,莫非这严先生是真的恼上了自己了?这下是真的坏了。他内心默默流泪。
大哥也是面色发白。只有李浩然和黎秉经还算比较镇定。
严先生很是愉悦地欣赏了一会儿几个少年人的脸色,然后呵呵笑一声,就抬步走了。
黄彦申长出一口气,道:“这严先生,真是吓死我了。”
谢葆璋才是真的快被吓哭了,但是他也不敢说啊,他一屁股坐在第一排座位上,心想,幸好幸好。
虽然被严先生吓得不轻,但是一到放假那天,几个少年人仍是一早便出了学堂,往大街上来。依然是一望无际的碧空,城市里由灰白色的墙壁汇成的笔直街道,嘈杂的叫卖声、脚步声和犬吠声,构成了寻常日子里的市井语言,少年们一路沿着运河南岸,走到上次看见刘老汉炸糕摊的地方,发现刘老汉并没有在那里。
于是,他们又继续启程,去刘老汉说过耳朵眼儿胡同,走到胡同口便看到前方飘着的一面橙色的旗子,上面有“刘记炸糕”四个大字,非常醒目。少年人们便循着旗子往前走,找到刘老汉的炸糕店。
大哥他们刚走到炸糕店门口,便看到刘老汉正在招呼一位穿着黑色牧师袍的洋人。这位洋人牧师金发碧眼,端的是好相貌,只不过对于大哥他们这些少年人而言,并不十分能够欣赏这种异国情调的美貌。
大哥他们信步走进去,却发现洋人牧师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炸糕和其他茶点,洋人牧师却依然在和刘老汉谈人生谈理想,洋人牧师对刘老汉道:“你信主吗?”
刘老汉回道:“信主干啥?信了主能有什么好处呢?”
洋人牧师道:“只要你信了主,主就能让你知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刘老汉叹道:“嗐,我不信主我也知道啊,我是刘老汉,我从武清来,我到津门卖炸糕。”
洋人牧师竟一下被刘老汉给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了一会儿,重又说道:“如果你信了主,主就能让你知道你是有罪的,需要悔改。”
刘老汉一听洋人牧师这话,立刻就急了,道:“主他都没见过我,咋个就知道我有罪呢?”
大哥他们坐在洋人牧师的身后听了这一会儿,此时听到刘老汉的回答,立刻忍俊不禁,都哈哈笑出声来。
洋人牧师和刘老汉此时才看到大哥他们来了,刘老汉还记得这几位在他的炸糕摊吃过炸糕的少年人,于是赶紧过来招呼大哥他们,急急忙忙地给大哥他们泡茶去了。
洋人牧师看见大哥他们这几位少年人,立时又两眼放光,用他那带着点儿奇怪口音的语调跟大哥他们道:“几位少爷,你们可知道自己是谁,你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黄彦申一时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洋人牧师虽然被他笑得一脸莫名其妙,但仍然好脾气地微笑着,带着点儿期待的神色,注视着少年人们,像是在希望他们说出一些与众不同的答案。
谢葆璋见其他人都只是笑,便对洋人牧师道:“神父您好,我老家在闽地,我在家时也会遇到您这样的神父在我家乡传教,我们中国人相信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并不大信你们说的那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洋人牧师一听谢葆璋的话,立时眼睛里更是闪闪发光,道:“我们人类不分国家,都是上帝的子民,只不过有些人离开天国太久,就忘记了上帝,因为生活困苦而想象出佛祖,期待佛祖来拯救他们,实际上,你们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是因为你们忘记了上帝。”
谢葆璋继续回道:“不是这样的。你们所信仰的东西是我们没有见过的。我们所信仰的东西是跟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比如我们海边的人们信仰妈祖,希望她能保佑我们出海讨生活的男人平安回家,我们敬拜土地公公,是希望他让一方水土风调雨顺,能让这一方土地上的农家能够有好收成,过上好生活。”
洋人牧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那我有点儿明白了,你们的神需要带给你们实际的好处才行。”
谢葆璋道:“您理解得大致不错。至少我们中国人没办法从虚空到虚空中去信仰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我们需要一个真实的念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不能是玄而又玄的,必须脚踏实地,必须发生在此时此刻。”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本是追问人类自身困境与出路的问题,在中国老百姓的眼中,却是从具体的家到不知名的远方的历程,却原来是这样吗?
原本对着刘老汉的答案有些泄气的洋人牧师听到这里,竟然郑重地站起身来,对着谢葆璋弯腰作揖,道:“这位小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明白了。”然后,洋人牧师对着大哥等其他人拱手示意,竟就此轻拂衣袖施施然离开了。刘老汉颇为不解地走出来,只看到这位洋人传教士的高瘦背影与他飘飘然的牧师袍。
此后,大哥他们再也没有在刘老汉的炸糕店里见过这位洋人牧师,只在两年后,他们重又听说,有洋人传教士打算在津门盖医院和学校,他们几人前去看热闹,才发现竟是之前听了谢葆璋一席话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