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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岁第一百五十八章烛火长安城的某处大户人家,一座院落之中,有翁婿二人坐在火炉旁,嘉和五年的冬天,郑怀先与自己的岳父大人彻夜长谈。
郑怀先从桌子上拿出一壶茶水,放到了火炉之上,慢慢蒸煮。这个名叫严之维的老人闭目养神,靠在摇椅上,身上的毯子的一角,落到了地上。
将茶壶放到火炉之上的郑怀先,看到这一幕,蹑手蹑脚的走到老人的身旁,毯子被郑怀先拿在手里,轻轻盖在老人的身上。
人们在睡眠一事上,研究的有些透彻。有的人睡眠,你有一点的小动作,都会影响到那个人,但是有的人睡觉,你即便是在他的耳边大吼,也不会惊醒他。
人这一生,从出生时候的每天都在睡觉,到年老了,反而睡不着了,这之间的时间,只有短短百年。
严之维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的看着眼前之人,花费了好长一会,才看清楚这是自己的女婿,郑怀先。
严之维将自己身上的毯子拿下,坐起自己的身子,身体微屈,靠近火炉,人老了,难受手脚有些冰凉,到了冬天更是如此。
“怀先,坐下吧,歇一会。”
郑怀先将自己手里的茶杯递给老人,自己又满上了一杯茶水,“爹,慢点,烫。”
老人应了一声,茶水放到嘴边,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老人尝了一口,果然味道不错。
“好茶。”
郑怀先笑了一下,老人这辈子除了读书,就是喜爱喝一口茶,但是偏偏老人的官职是那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所以近年来都是得罪人的活,仅仅凭借那些俸禄,养活这一府的人就算不错了,要是看上一本书籍,老人都在攒下好几个月的银子,再前去购买,如此一来,自然错过了不少的好书,但是老人每次都没有懊恼,只是微微一笑,怀里揣着自己的银钱,回到府上。
“爹,这是百子书院宋院长哪来的茶叶。”
严之维一听到宋今墨拿来的茶,笑道:“这哪里是给我的茶叶,应该是你要来的吧。”
郑怀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毫无当初追着贾真满世界跑时候的风度,“我的不就是静儿的嘛,静儿的不就是您的吗。”
严之维哈哈大笑,摸着自己的胡须,心里畅快不已,“还是你会说话。”
郑怀先一边笑着,一边为严之维又续上一杯,“爹,我这是实话。”
严之维将旁边的毯子又拿了过来,天气寒冷,离开了这毛毯,还真的有些寒冷,身前的茶杯里,热气腾腾。
“这次离开长安城,还回来吗?”
郑怀先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他看了一眼房间打开的门,想要站起身,将大门关上,却是被老人拦下,“无妨,没了大门的阻碍,老夫正好看一看长安城夜里的景色。”
“不回来了,如果今后静儿想要回来长安城,我会在城外等她。”
老人微微一叹,“真就再也不理会世事了?”
郑怀先喝
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这次出山,是为了救下戒尘大师,否则就凭借那个只敢躲在玉华行宫里面的胆小鬼,还不值得我出来。”
老人靠在椅子上,语气有些遗憾,“江湖事江湖了,也对。不过陛下还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郑怀先冷哼一声,“一个抢了自己儿媳妇的人,还想怎么样。”
老人双手交叉,放到自己的腹部,心中无奈,作为一个正统的儒家子弟,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是他们读圣贤书之前,就要铭记于心,也是作为人最基本应该遵守的道德。而那位陛下,竟然抢了自己四儿子的王妃,将其封为自己的贵妃。
一想到这里,老人既无奈有心痛,一位君主开始无视道德的时候,也恰恰是他失去民心的时候。
“我这一路走来,各地官吏,贪得无厌,巧立名目,各种赋税强行征收,百姓苦不堪言。每天街道之上都要饿死,冻死的人。远的不说,就说长安城里面,每天饿死,冻死的还少?”
“北部边境上,每天都在打仗,都在死人。可是又有谁知道,没了齐王坐镇的这几十年间,大明都是胜少输多。”
老人继续躺在椅子上,听着自己女婿慢慢说着大明近几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作为御史台的御史大夫,老人每天的案头之上,都会有这样的书信,老人其实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愿意承认。
他也知道为何郑怀先与自己说这么多,因为前几日老国公死在鸡鸣寺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在长安城流传开来,说是为了请陛下调查凉州骑军屠杀百姓,冒充军功的事情。
老国公以死换来了陛下调查此事的决心,那么就要挑选一位钦差大臣前往凉州调查这件事情,但是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哪位是可以胜任,又愿意前去的人。
这一件好差事吗?
当然不是,接下这份差事的人,首先得罪的便是七大藩王之一的梁王,再一个得罪的便是凉州的骑军,查出来事情的真相,自己就可以安全返回长安城了吗,哪里会这么容易,梁王在七大藩王之中算是一个比较软弱的藩王,但那只是与其他的藩王相比而已,梁王手下那只纵横西域的骑军可不是吃素的。
那么谁会接下这份差事?
在老人看来非自己莫属,一来自己这一辈子从进入翰林院到掌管御史台,自己对于先皇与明皇陛下都是忠心耿耿,二来杨钊为了彻底掌管御史台,也会极力促成此事,到时候不管自己是被暴乱的凉州骑军杀死,还是在路上被人杀死,杨钊都可以彻底掌管御史台。
第三就是自己那么多年来上奏弹劾的大小官吏,没有几千,也有上百了吧,这些人里面,鱼龙混杂,皇室宗亲,豪门功勋,比比皆是,没办法,老人当年就是因为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被先皇看上的,从而可以执掌御史台。
但是说到底,还是要老人自己点头同意,陛下才会真的让严之维去调查这件事情。
郑怀先今晚特意送走自己的媳妇与
儿子,就是想劝劝老人不去接下这份差事。
“你想说什么,老夫我都知道,但是我不能答应你。”
郑怀先低着头,神色有些落寞,“就当做是为了静儿,为了您的外孙,都不行?”
老人畅然一笑,响起白天给自己夹菜的外孙,心里就是高兴,“人们都说,人老了有两件放不下心的事情,一件就是子女,到了我这,静儿嫁给你,我放心也安心,一个儒家百年不出的圣人,我看谁敢欺负静儿。”
老人说到这里,牛气哄哄,神色高傲,“当然你也不许欺负静儿。”
郑怀先赔笑道:“这是自然,都是严静欺负我。”
老人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为人父母,既然解决了孩子的问题,接下来就是怎么死的问题了。”
“儒家的一本书上说过,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老夫自从媳妇死后,就不怕死了。人死的方法有很多种,得病死,意外死,被人杀死,很多,很多。”
“人都可以死,不过是年纪大,年纪小而已,但是我就怕死的没有价值,死的不值。我一直觉得那本书上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门外有寒风吹过,老人说话间,坐直了身体,房间里面的烛火照应在老人的脸上,老人神采奕奕。
“身为儒家子弟,当为这些至理名言作上注释。身为臣子,君要你死,你就要死。”
“忠孝两个字,忠在前,孝在后。千百年来,人人都想忠孝两全,但是这样何其艰难。”
老人指了指门外,“那徐天德三朝元老,何尝不想忠孝两全,他既想对得起太祖对他的知遇之恩,又想为自己的儿子与孙子谋划一个藩王才有的世袭罔替,但是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一生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老人看了一眼说出这句话的郑怀先,点点头,表示赞同。
“若是人人都想着为自己谋划些福利,那么我大明才是真的完了。一个时代,终究是要有人站出来的。”
“就想你所在的江湖之上,有仗剑天下的李太白,有武圣顾恺之,有白日飞升的老天师,有连我都有些敬佩的小佛寺戒尘大师,这些人才是江湖上的脊梁。”
“朝堂之上,张居正是文人的脊梁,徐天德是武将的脊梁,那么我儒家这么多的寒门学子都矗立于朝堂之上,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可以站出来,敢于赴死呢。”
老人缓缓起身,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而后向着外面走去。
“老夫严之维不才,愿做那个人,那个敢于赴死的人。”
老人站在门口,稍稍停顿一下,对着身后,坐在椅子上的郑怀先嘱咐道:“照顾好静儿与我的好外孙。”
郑怀先点点头,手中的茶杯始终没有放下,握在手中。
老人开怀大笑,走入嘉和五年的冬夜里。
房间之中,寒风吹过,那盏烛火轰然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