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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灵犀九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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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夜之后,我便愈发踏实勤恳的同段冥修习武艺,不过两日便已经能够掌控温灵内力的七成有余。

    段冥身为我的师父,自然也是万分欣喜慰藉,激动的从房中翻出訇襄剑和侓慛剑,一刻不愿多停便要接着将灵犀九式的剑法传授于我。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訇襄剑,再次出鞘,我的感受径自不逊于初次见时从残破的麻布中短短抽出数寸锋芒耀目的惊愕赞叹。

    冬阳晴暖,落叶缤纷,我单单是握着这把精美绝伦的宝剑在院子里旋身乱舞,便有满心的豪情万丈,好像自己已然是这世上武功绝顶的高手侠客。

    段冥数次笑着叫停都没有回应,只有楼里的丫头小厮偶尔经过向我投来惊疑的目光时,我才能迟钝而机械的停住身上的动作,尴尬的看着一旁的段冥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灵犀剑法共有九式:一式情起微时;二式韶鸣百里;三式凤凰翙羽;四式朝红暮翠;五式胶漆凝恨;六式心印在御;七式碧海青天;八式生死相依;九式一念灵犀。取自恋人从相遇相识到相欺相负,最终得以相守相依的历程。若使此剑法的二人非恋人身份,也须得尽量关系亲厚,做到契合通心。以我们之前数年的努力,也不过能够练到第六式而已。”段冥说着说着便红了耳根,“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便是只练成个一式两式,遇上寻常高手也足以应付。只是…只是我们须得如式名一般,尽量模拟男女二人情浓欢好的心情。尤其前三式乃是仿造男女初初相知时的情萌悸动,一式比一式身法亲昵,柔绵暧昧。这一点想来你不曾料到,所以须得提前知会一声……”

    “这算不得什么,你只管放开手教我便是。”我看着段冥红得渐渐发紫的面颊,无端便觉得有些好笑。“早年温灵同你都能练得,如今我同你又如何练不得了?”

    “那时我们还小,哪里懂得男男女女的这些事…”段冥愈发羞得呼吸急促,“如今……”

    “如今怎么?”我笑得闲逸了然,“要我说便是再过个三年五年,你依旧是不能懂得的。”

    如此,段冥便再无其他说辞,手起剑落便一招一式教授起来。

    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一位很出色的师者,仿若无言间便可完全明了哪一处我学得难了,哪一时我练得累了,尽心体贴之余,亦从不会对起初尚未寻得法门的我呼喝半句。而我亦不愿辜负他一番辛苦,日日练得通身紫肿,直练得废寝忘食,也始终不肯懈怠。

    不负努力,我渐渐摸清了这套剑法中的关窍——灵犀九式便仿若一对恋人一生的故事。

    以我所学的前三式来说,情起微时便是男女初初相遇爱恋的萌发,剑招便一如此心此情,情牵而身不牵,心动而身不动,说不尽的繁杂反复,患得患失;

    到了韶鸣百里,身法便愈发纠缠迷乱,欲拒还迎起来;

    而凤凰翙羽则是最为高亢热烈的招式,便仿若热恋中的男女般热情如火,意乱情迷。

    段冥说的不错,这三式的剑招果然有些亲昵的过分。好在我努力控制着让自己的热情表现的恰到好处,到底没有让他羞得教不下去。两下心无杂念,学得倒也极快。

    而到了四五式时,虽然动作不复之前那般尴尬,我们的进程却又不免停滞下来——欢好之态可以尽力体会,大不了丢开手去假戏真做。可是这恋人心生嫌隙时的彼此厌恶,却叫我们如何模仿。

    便是我努力记熟段冥所授的全部动作,二人练到需要推击彼此,或是一人将敌人诱至身后,一人全力刺出剑来的危险招式时仍旧不得其法。至于跳过此处再试之后的几式,却已是空有虚招,毫无威力可言了。

    如此一来,我们便暂且决定先将前三式练到完美,反正我又不急于去刺杀某个王侯将相,便是先有了临危保命的本事也是好的。

    这一夜月明星稀,我飞身从楼顶一跃而下,右手收剑左手出掌,便将空中一簇枯叶震得粉碎。段冥拊掌大笑,忙迎上来将一件斗篷披在我的身上。

    “好好好!这便成了!”段冥笑中带泪,“不枉这些日子日夜辛苦,你如今身上有这几招护持,往后便是再遇上十个宵遥也不用担心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欢呼雀跃着随段冥在石凳上坐下,仰头饮下一杯温好的桃花酒道,“只是这样的好事,你怎么还泪光闪烁起来,敢是弟子学成,你这个做师父的舍不得了不成?”

    “哪里…我只是再度看到你舞起訇襄剑,一时想到了许多年前,你一如我如今这般手把手一招一式的教我剑法的日子。只是当年你是我的师父,不想岁月无常,我们倒还有互换身份的机会。”段冥唏嘘道,“当初那样勤勤恳恳学来,我自然最是清楚哪招哪式哪有困难,再教还给你时,倒可为你省却了多数苦心摸索的心思。”

    我沉吟不语,心下亦感叹万千。

    或许数年前的陵光山上,同样的枯藤老树,同样的红香绿翠,小小的段冥温灵便是一如今日一般苦心修炼。年少的日子不懂得假装,或许,他是真心钦慕着她的吧,她虽永远冰着一张面孔,从不肯多说半句夸赞,却也真真正正陪着他操练着这般暧昧的一招一式。

    那时的他一定很幸福吧…后来,他也一定同我一样,止步在第四式上停滞不前…她一定很恼火,很不耐烦,他一定痛下决心敛起了对她的感情,一举练到了第六式…再后来,她对他伪装出来的感情再也模仿不出剑法所要求的真情实意,于是,带着这样的遗憾和不甘,他等她直到如今……

    然而如今,剑招依旧,眼前之人却已然不是昔日那个温灵了。

    “归萤…?”

    “——什么!”我倏地从自己的遐思中抽离出来,有些迷糊的茫然,“怎么了?”

    “没事…”段冥似乎也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觑着我缓缓道,“我是想说,这也过去十多日了,甘来的身子早已大好,我们…是不是,该送他回家去了呢?”

    心脏遽然一缩,我失神的将手中暖意尚存的杯盏放回冰冷坚硬的石桌上:“不错,是啊…一转眼,又过去这些天了。甘来,他…我们是时候把他送还给他的母亲了。”

    风声凄凄,两下无言。

    这些日子里,不可否认的,我和段冥的确对这个孩子倾注了太多太多的感情,看着他一天天开朗起来,健壮起来,因为有我们的陪伴和关爱重新寻回了一个孩子应有的无忧无虑。

    “归萤,我知道你舍不得,其实我们也可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段冥,不可以。”我直视着段冥晶莹依旧的眼睛道,“甘来有他自己的家人,有他自己的人生。我们已经做了能为他做的所有事情,不能再插手为他做决定了。”

    似是有什么原本明亮的东西悄然熄灭,段冥的眼神在我最后一句说完的时候终于黯淡了下去。他有些茫然的举起手中的杯盏,却浑然忘记了饮下。

    我瞧着他的样子着实心疼,便起身绕至他的身后,轻轻用双臂环住他宽厚的肩膀。静静的,两个人的体温融在一处,我甚至依稀听见了我们同一频率,幽长而微弱的心跳声响。

    “别伤心了,缘起微时…便好聚好散了吧。”

    段冥正欲回头,只听院角窸窸窣窣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我们不约而同抬眼望去,却见两个衣松鬓散的红倌人你推我搡的从廊下走进院来。迎上我们的目光,便即刻把头凑在一处,露出几分不可捉摸的暧昧神色,讳莫如深快步往后楼去了。

    如此一来,段冥当晚亦再无别话,我们回房同甘来商量明日便送他回益阳老家。那孩子一句句听我们说着,抖着下巴虽不吭声,泪珠却啪嗒啪嗒往下掉个不止。

    我心下亦万分不舍,却又怕段冥受不住甘来这般一时软了心肠,便借最后一夜之说,拉着甘来上楼与我同住去了。进了房间,我便将斗篷大氅外衣件件脱下,单留一件小衣时,却见甘来仍独自坐在外间,垂着小小的脑袋,沉默不语。

    “怎么了?”我柔声唤着,在甘来身旁坐下抚过他的背脊道,“第一次来我房里睡,敢是怕羞了?”

    甘来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良久方才抬起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对着我道:“连姐姐,我舍不得你和段哥哥。”

    “我们也舍不得甘来啊。”我笑得温柔,“只是甘来老家还有娘亲在,她才是你真正需要陪伴,需要奉养的亲人,是不是?”

    “嗯,我也很挂念娘亲。”甘来点头道,“我离开家里这么久,她也一定很挂念我。只是…姐姐,在这个世上除了娘亲以外,便只有你和段哥哥待甘来最好了。姐姐记不记得,我就是在这个地方第一次遇见你。当时大总管带我上来,我好奇,便偷偷抬头看了你一眼,当时就觉得姐姐好美,我之前在楼里,从未见过像姐姐这样美的姑娘。那时我心里便偷偷想着,要是我真的有幸伺候你,或许还能过得好些,至少不用再回后厨,整日刷洗刷不完的泔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