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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敢扯谎!一生坦荡…?你倒不怕天打雷劈!”
不知我的哪一句话勾起了她的怒火,红衣女子顿时变得语气凌厉狂躁,声音从死气沉沉的冰冷陡然变作噬人骨血的炙热,一分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别人我都不管,可是她…她对你情深义重,你竟也忍心痛下杀手,实在不可不谓之狠毒!”
“——你说的是谁?我根本就没有杀过人……”
身体陡然一凛,我的声音便冰冻在了喉间,“你说的可是姬——她已经死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并不知道啊…那碗药不是我逼她喝的!——还是…还是福临,是宵遥?他们狼子野心,也都是自食恶果…为什么,你又为什么把过错都算在我的头上!”
“呵…”红衣女子冷笑着再度抬起头,面纱上方一双碧绿双眼仍旧冷冷逼视着我痛苦扭动的身体。“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手上还有多少人命。好在即刻便能送你上路,黄泉路上,自有鬼差引他们找你算账!”
“你就是个疯子……”
我的双臂再支撑不住,任由气力早已耗尽的身体直直倒在雪中,“你满口仁义道德,却不知他们都做过多少恶事。今日…今日便是命丧于此,我也绝不会对他们有半分愧悔之心。”
“我并非为了你适才所说的那些人前来寻仇。”红衣女子的冷笑戛然而止,终于再度举起手中金黄色的长剑,“只恨你连她这个人都记不起来…贱人,阴曹之下,你便永生永世为她渡命吧!”
我听见红衣女子一跃而起举剑向我刺来带起的风声呼啸。想要起身,内力早已不知何时抽丝剥茧般消耗殆尽。抬起头来,却见她已飞至眼前,剑间距我不过三尺。
剑气刺得头皮阵阵发麻,我再无心抵抗,绝望的闭起眼睛等待下一秒死亡的到来。只是那短短一瞬,脑海之中突然疾光般闪过好多人的面孔——水晴,小礼,金碧,楚河,还有卓影和云侠…
此生若要再见,怕是不能了……
——铮的一声巨响,遽然在我耳边炸裂开来。
耳朵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我惨叫着将头缩回雪中,剧烈嗡鸣声带来的痛楚让我短暂的忘却了死亡将临的绝望。
未及反应,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便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一把将我从肮脏的殷红雪水中拉了出来。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视力竟也一瞬间被暂时失灵的听觉连带着受了损伤,只能依稀辨出一张模糊的面孔,距我不过数寸沉闷的喘着粗气。
“归萤!你没事吧!”
“段冥…?”
似是被喷在脸上潮湿而熟悉的气息唤醒,我的心底倏地喷涌出无限暖流,“——段冥!是你吗!”
“是我!归萤,我来了!”段冥竭力压抑着身体的哆嗦轻轻晃了晃怀中尚未完全清醒的我,用他一贯温柔如涓涓春溪般的嗓音心疼道,“你怎么样,疼得很厉害吗?”
“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视力在缓缓恢复,段冥柔和的面容一分分变得清晰而真实。
当完全看清了他紧紧盯在我脸上的关切眼神,泪水便再抑制不住,如断线珠串般行行落下,“你真的回来了,段冥?之前是我说的话伤了你,是我不好,是我疯了...…段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归萤,你冷静些,我自然原谅你了,我早就原谅你了!而且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了,你现在伤得很重,所以一定要冷静下来……”
段冥一只手搂着我的脖子,一只手轻缓的顺着我起伏剧烈的胸口,用最柔缓动听的语气试图抚平我激动的情绪,“我们有话慢慢说,眼下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才是要紧。”
心脏遽然一缩,我与段冥同时向远方望去。
只见那红衣女子已然跃出数丈之远,她手中仍自紧紧握着那柄金黄长剑,只是胸口微微起伏,一双眼睛碧幽幽闪着惊疑不定的光,竟像是一时被段冥的出现惊住了的样子。
我微微侧目,果见身旁不远处侓慛剑一尺青芒在积雪中若隐若现,那么适才的那一声巨响,自是段冥于千钧一发之际用侓慛剑挡住了红衣女子金黄长剑刺向我的凌厉杀招。
我长舒一口气微微闭目,感受着暖流般的踏实和喜悦从心脏喷薄而出,经由血脉流遍周身每一寸被冻僵的肉体——
段冥来了,我便不会死了。
只要他在,一切困难都可以轻松化解。
“你且躺在这里运功疗伤,”段冥动作极轻的将我的头缓缓放下,眼睛却未有一刻从那红衣女子的身上移开。“她交给我来应付便是。”
“——你那一把可是侓慛剑?”
却听远方红衣女子的声音顺着寒风幽幽飘来,仍是不带一丝温度的冰冷彻骨。
段冥站直的身子微微一凛,他行装简素,通身不过一条宽阔厚实的黑鸢色粗线夹绒大袍。只见他微微回头望向我,目光中凝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而又立刻散去,随即拾过侓慛剑举在身前朗声如常道,“前辈既然识得晚辈的剑,难道还想继续纠缠下去吗?”
“素闻尾教罡风旗杀人如麻,却从未听说有过什么扶弱救人之举。”红衣女子语气清闲,显是丝毫未被段冥的身份震慑半分,“阁下适才不由分说坏我好事,敢问却又是行的尾教哪条规矩?”
“前辈内功醇厚,武艺精绝,晚辈段冥,十分佩服。”段冥微微一顿,随即继续目光坚定望着红衣女子铿锵道,“实不相瞒,晚辈并非有意阻挠。只因适才您要杀的这一位正是我尾教罡风旗的旗主。晚辈身为罡风旗副旗主,这才拼死相护。”
“荒谬。江湖谁人不知尾教罡风旗旗主武功天下无双,又岂会是这个连我一剑都避不开的废物?”红衣女子连连冷笑,举起手中长剑遥遥指着我道,“连唐唐尾教罡风旗‘红香绿翠’的副旗主都愿意为你挺身而出…连归萤,你倒还算有些门路。”
“前辈错了。”段冥冷冷道,“正如晚辈所言,这一位乃是我罡风旗旗主温灵大人,并非前辈口中的什么连归萤。至于旗主为何今日不敌前辈……实在是前些日子修习我教无上秘术灵犀九式之时不慎走火,内力大损。这才气力不济,未能陪前辈多拆几招——”
“——一派胡言!”红衣女子厉声打断道,“罡风旗‘红香绿翠’威震武林,真正的温灵旗主,又岂会连訇襄宝剑都未曾带在身边?段副旗主,你在尾教身居高位,今夜又何必为了这个废物身染污秽!”
“正是因为晚辈身为罡风旗副旗主,才要义不容辞竭尽全力保我旗主不受——”
“——她早已自认姓名!小子,今夜你为了帮她开脱连出诳语,实在未免自甘下贱!”红衣女子怒道,“你若再多管闲事,便休要怪我株连无辜!”
寒风凛冽,我捂着受伤的下腹伏在雪中瑟瑟望着片片雪花从天上飘落。
夜空静谧,繁星簇拥着一轮明亮的圆月已然移至中天——已经是亥子时分了吗…
刈州城的城门只怕早已关闭下钥,为应约白衣少年踏着月光和飘雪来到链月湖边时兴高采烈的心情早已荡然无存。
我微微扭曲着仿若千钧重拳打过的身体,天真而徒劳期待着这一切不过是我因为过于思念段冥和紧张水晴的安危而构想的,一场真实得可怕的梦境……
“前辈...当真决意不肯放过吗?”
许久,段冥方才再度开口。许是寒风吹过的缘故,他的声音已然不复适才对我的轻缓温柔,而是变作了彷如乍暖还寒的林间溪涧,看似涓涓依旧,触之却也寒彻骨血。
余光斜扫,我恐惧的看见诡异的摄人笑容再度浮上红衣女子如毒蛇般的碧绿双眼,她一言不发,腕上却微微一扭,将原本稳稳指着我的剑锋一寸寸移向了段冥的胸膛。
“既然如此,前辈……”
段冥一手抬起解开领带,黑袍便哗啦一声落在雪中。他内里仍是以往穿惯了的一身旧朴的浅蓝,不过是单衣单裤换作了夹袄棉裙。只听他突然嗽了嗽喉咙,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决绝凌厉,“——晚辈就不客气了!”
雪尘骤起,不及我定睛细看,段冥便如离弦之箭一般腾的弹射而出。
雪尘散落,段冥已然欺至红衣女子身前三丈许远,却见他忽地抡圆大臂,一声短喝将侓慛剑直直掷向前方。红衣女子显是未曾料到这招,闪身躲开已然不及,仓皇间唯有收剑相挡。
只听琅琅一连串金属摩擦的锐利声响,红衣女子连扭手腕猛的一抖,绕着金黄长剑飞旋十数圈的侓慛剑便剑锋一转飞回主人。段冥急忙俯身刹步,一手牢牢握住剑柄,身子已从红衣女子脚下滑了过去。
后者忿然转身追出一剑,奈何段冥早已再度旋步欺至身前。红衣女子惊觉死角暴露,一时乱了剑法胡乱去砍,然则段冥招式繁复新奇令人无从拆解,早已占了上风。一连数十招拆下,红衣女子已被逼出丈许。
我见此情景不由心中大为惊喜——真的没有想到,一贯温柔如春风的段冥,武功竟然如此高强!
想来也是,他的剑法是当年温灵亲手所授,当今天下除尾教其余四旗旗主只怕再无人可出其右。饶是那红衣女子剑术再毒再狠,今日只怕也不能如愿取我性命,甚至难逃个凄惨落败狼狈而逃的下场了。
正自欢欣,却见那头战局却似乎有所扭转。
似是摸出了段冥快剑招数的门道,红衣女子竟然渐渐恢复了她的从容不迫,以一剑应十剑的凌厉攻势扳回数招。段冥却也不露丝毫惧色,手上剑招越出越快,将一把青芒侓慛剑舞得如千百只受惊发狂的流萤,齐刷刷向那一道颀长精瘦的赤红身影袭去。
然则出剑虽快,虚招却多,那红衣女子似乎早已看破玄机,丝毫不顾自身多处命门暴露在段冥剑锋之下,只发狠攻他下盘双腿。段冥眼见将要中招,也只好收回攻势一心防守。流萤散尽,金光一闪,我的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痛楚,扭头一看,却惊惧的看见有鲜血层层洇开。
我猛地抬头,果见远方激战中的段冥腿上被那长剑划了一道口子,只是实在无暇顾及,唯有暂时任其鲜血直流。犹如当头棒喝,我这才记起段冥与我的身体原是互通互融的这回事。那么先前我曾受那红衣女子剑气一击,此刻的段冥岂不也是强忍伤患负痛应敌。
想到此处,我不由愈发慌了神,想要起身助阵,双腿却死活吃不住力气。
心中且急且愧,急的是此刻红衣女子愈战愈勇;愧的是明明段冥所受苦楚同我一般无二,此刻他全力应敌护我周全,我却因为害怕身体都站不起来。仍自挣扎起身,却见前头段冥面对红衣女子霸道杀招仍自苦撑,已然开始使出灵犀九式的看家本领。
他忽地斜身向后跳出半步,竟然出乎意料的再度将訇襄剑掷出手去。只因二人距离极近,就连红衣女子亦不曾料想段冥有此一招,弯腰一闪躲了过去,一时攻势凌厉大减。我惊讶的看到从段冥手中脱出的訇襄剑旋出一圈青色圆弧绕到红衣女子身后的同时,它的主人连连出掌,使的竟然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凤凰翙羽。
我恍然大悟,灵犀九式威力在于双剑同出,互守缺阵。此刻段冥自己出掌将敌人往后逼退,而霹雳飞旋的侓慛剑则相当于代替了一个人从后方夹击。
此招既出,效果果然极佳,却见红衣女子一壁纠缠段冥连绵掌法一壁连连躬身跳脚去躲避身后飞旋的侓慛剑,一时招式全破,狼狈至极。唯有纵身一跃跳到段冥攻势圈外。
青芒一闪,侓慛剑重归主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