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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大街上,调了一个头,朝杨树胡同方向过去。看到远远的有一座府邸占了半条街,依旧赫赫扬扬,仿佛一切都如同从前。
面前有牌子歪在一旁,上面鎏金黑底的大字写着:“敕造庆国公府”。那块牌子破了一半被人丢弃在府门前。唯有两座石狮子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张开獠牙,护卫府邸。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上面贴了封条。墙头的明瓦,在暖阳下反射出来的光线有些刺痛沈轻凤的眼睛,不自觉便有泪水下来。
杨沁揭开帘子一直盯着这个曾经的家,不肯眨眼睛。生怕下一刻这赫赫扬扬的庆国公府就消失在眼前。
马车不停地在向前走,转过东南角。车厢里面传出沈轻凤的声音道:“停车。”
这里极少店铺,所以平时间过往的人都不多。只有街角有一个小店,上面挂着一个招牌:“朱记荷叶鸡”。也没什么生意,冷冷清清的一对夫妻在忙碌着。
马车骤然停下。沈轻凤从车中下来。周围偶尔有几个人带着几分好奇地看着这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从极简的马车上下来。
沈轻凤吩咐车夫道:“你去那里买两只荷叶鸡来,我四处看看便回来。”
朱记荷叶鸡店铺的对门就是庆国公府的侧门,正门已然被封住了。沈轻凤想要进去只能从这边侧门进去了。
杨沁有些犹豫,:“王妃,里面早已经满目疮痍,断壁颓垣。进去也只能徒增伤心,何必呢?”
“你在门口等我,片刻我就回来。”沈轻凤很坚持。
沈轻凤转身进去了庆国公府的侧门,入眼皆是一片狼藉。还有火烧过的痕迹。
枯黄的草坪上还有些破碎的凳子,还有摔碎的碗碟。几件破烂不堪的衣裳上面沾染着一片黑色的印迹。
暖阳直射下来,上面的雪还没有化尽。明晃晃的一道光直入沈轻凤的心里,眼角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地掉在地上。
沈轻凤依稀记得,原本的房屋亭阁,高低错落在这四方天。又有迭山凿池,山水美秀、林木畅茂,迭石树峰。很是淡雅朴素、曲折幽深。
如今入眼都是断壁颓垣,树木早就枯萎了。曾经的曲径通幽,现在看着却有点发憷,变得阴森恐怖。
沈轻凤越往里面走,就越觉得心惊。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一夜皇宫亲卫来抄家的模样。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哭喊和求饶。
也没有人能逃得过这一切,转瞬间都灰飞烟灭了。
只有窗台破烂的屋檐上,还依稀可见半年之前的模样。那四角翘伸,形如飞鸟展翅,轻盈活泼。
半年的时光就让一座威名远传的庆国公府变成了一座鬼宅,朝堂上也没有敢轻易在提起庆国公府一案。生怕触怒了皇上,又像那些曾经为庆国公府死谏的书生一样,变成一缕冤魂。
天下文官之首的庆国公府不复存在了。
转过后院,便是落霞阁。那是庆国公府里她常住的院子,门口一颗桃子树已经比院门更高了。
是表哥为她种下的,还是特意选了上好的蟠桃。树上的枝丫光秃秃的,却挺拔而起。若是再过几个月便看到它开花结果了吧,表哥还说要在桃树下做一个秋千。
可是这一切已然消失不见。
“吱呀”一声,落霞阁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凌睿推开门,猝不及防便看到满脸泪水的沈轻凤站在面前。很显然沈轻凤也被吓了一跳。
“凌睿太子,何故在此处。”沈轻凤惊讶地问道,又往袖笼中去掏手帕。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这样落魄的一面,就被这个邪魅的太子看到了。
该死!关键时候连擦眼泪的帕子都找不到。
突然沈轻凤的眼前有一只指节分明的手,里面有一方素白的帕子。
抬头去看,凌睿正等着她接帕子。沈轻凤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在手中,将自己收拾了一下。
没有想到这么不巧,刚好就碰到凌睿太子了。
“庆国公府是为何被抄家的?我远在大梁,知道的时候已经三个月过去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凌睿太子的神色很奇怪,很惋惜,也很痛心。按道理他一个大梁的太子,与庆国公府是没有关系的。
沈轻凤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凌睿,道:“凌睿太子怎么突然关心起庆国公,,府,,。”
突然被他手中的一把折扇吸引了目光。感觉自己如同雷劈一般,呆在那里。一只手指着凌睿手中的折扇,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大冬天里还带着折扇的,普天之下应该就只有凌睿太子一人了吧。
但沈轻凤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手中那把很普通的扇子里有两行字,写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上面半句挥毫洒脱。更兼力道沉稳,走笔出锋。外有刀剑之气,内含金石之色,很明显是一个男子的笔迹。
然后真正牵动沈轻凤心绪的却是下半句。行笔流畅,字体圆润而藏锋,中宫内敛。看似行云,走若流水。是她母亲何敏的字迹,却出现在大梁凌睿太子的手中。
写的还是一句赤裸裸的情诗。
也难怪沈轻凤如同被晴天霹雳砸中一样。庆国公府是燕都的文人之首,族内子弟教管甚严,所以子弟一向清风霁月般,是燕都文人心目中的推崇对象。
而沈轻凤的母亲是庆国公府唯一的嫡女,自然也是知书达理,温婉大方。怎么会有母亲的遗迹流落在大梁太子手中呢。
“你,这扇子,哪里来的?”沈轻凤满腹疑惑地问。
凌睿从新将扇子啪地一声展开,将有字的那一面朝沈轻凤。道:“父皇亲赠。”
“那,那上面是何人笔迹?”
“自然是我父皇。这个下面是我母妃的字迹。怎么秦王妃有何见教?”凌睿收敛了笑意,眸中含着几分认真看着沈轻凤。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离奇的身世的。
“你母妃是何人?”
沈轻凤很想一口气问道自己最想要的答案,心中隐隐地有一个答案告诉她真相。
“父皇十八年前登基。按照大梁礼制,新登为帝必须先体会人间疾苦。去巡查地方民众,才有仁君之心。在巡查到陈仓之地时,遇到我的母妃。只是,母妃在生下我之后便暴病而亡。”
沈轻凤记得母亲每一年都会自己做两把扇子,其中一把折扇。还有一把团花缂丝扇,母亲一般留着自己用,也经常对着扇子若有所思。
却对父亲沈南山一直都是相敬如宾,沈轻凤还以为那就是夫妻的相处之道。
“听闻,凌睿太子是已逝的敏妃所生。”沈轻凤不敢置信。
但是她知道母亲在十八年前,在从老家搬迁到京城时曾经走散过一次。为此外祖父自责不已,一夜白头。
“不过是为了本太子可以是名正言顺地成为大梁太子。只有父皇和我知道母妃叫何敏,是燕都庆国公府最尊贵的嫡小姐。也是一个不能留在身边的人。”凌睿盯着她,似乎在通过她来看另一个人。
“你,你母妃叫何敏?那我,,,”
沈轻凤手指都忍不住颤抖,怎么会这样?
凌睿炙热的眼色像是将她灼烧一样。她觉得浑身烫的厉害,又觉得心如冰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凌睿将她伸出来的手指握在掌心,慢慢开口道:“母妃何敏为了家人,离开了大梁。也离开了我与父皇,离开时已经有了身孕。所以你,,”
所有的答案也不需要再说出口了。
沈轻凤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了,呆呆地站了半天。这个惊雷一样的消息,让她一时难以消化。
“听到庆国公府被抄家的消息,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我与父皇,什么都做不了。”
凌睿眼圈一红。本以为经历过生离之后,他可以通过努力让一家人团聚。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是死别。
等他打点好大梁的事情再来燕都时,听说沈轻凤已经被赐婚要嫁给秦王了。
半晌,沈轻凤才缓过神来。问道:“那你,为何来燕都?”
“就算是母妃已死,我也该来看看。更何况你还在燕都,不是吗?”凌睿的悲伤在转瞬间就收敛了。
作为大梁的太子,他太知道喜怒不行于色的重要性。也知道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很快收敛了情绪。
沈轻凤似乎喃喃自语道:“竟是如此,你说带我去大梁竟是如此。”
她从来没有去深想凌睿的用意,就算她知道一国太子不可能天真到对异国女子一见钟情。
“自从你们母女离开大梁之后,父皇很想你们。因思虑过劳,,身体一直不好。今年愈发寒冷,我流连燕都。也无暇顾及父皇。你,想去大梁吗?父皇很想你。”
凌睿循循善诱,带着哄骗的语气问她。
“父皇?我,,我,,”
这个词,对于她而言实在太陌生了。她的生父居然不是沈南山,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她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