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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我可以养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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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初,天已经有些热了。中午金铃从家里去上学,只穿了一件印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白色套头衫。过了一个秋天一个冬天,这衣服明显有点小,金铃的肚子圆溜溜地从衣服下鼓出来,让人看着想笑。卉紫拍拍她的肚子说:“复习这么紧张,也不见你瘦下来,可见没有太努力。”

    金铃抗议道:“用肚子大小来断定一个人,这也太片面了吧?也许我这里面装了太多的学问呢!”

    卉紫说:“不管怎么样,女孩子还是要苗条一点的好。”

    金铃心里想,又来了,接下来又要提到减肥什么的了。妈妈最近怎么变得这么爱唠叨的呢?

    可是金铃走在路上的时候,自己也感觉大腹便便的样子不太雅观。她使劲提着气,边走边把肚子吸进去。我的妈呀,这真是累!金铃很快就放弃了使自己看上去苗条一点的打算,大摇大摆甩开膀子走路了。

    校门口挤了一堆新华街小学的学生,不断有人满头大汗地从人堆中钻出来,手里小心地托着一样东西,走路都跌跌绊绊,忘了怎么迈步子似的。还有人大喊大叫,招呼更多的同学来看。一时间校门口的交通都接近堵塞了。

    金铃瞥见张灵灵和李小娟都挤在人堆里,连忙小跑着上去,连声地喊:“张灵灵!张灵灵!在看什么东西呀?”

    张灵灵回头,从人缝里看见金铃,跟着也着急起来:“哎呀你怎么才来!是个卖蚕宝宝的,已经快卖完了!”

    人群中站起一个50来岁的老伯伯,拍拍身上的碎屑,乐呵呵地接过话头:“卖完了,卖完了。”

    马上有很多声音同时叫起来:“明天还来卖吗?”

    老伯伯说:“没准儿,也许来,也许不来。”

    四周响起一片咂嘴声和抱怨声。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开始四散,没有买到的围住了那些买到的,七嘴八舌,个个都很兴奋。

    金铃问张灵灵和李小娟:“你们买到了吗?”

    张灵灵举起一只小小的塑料袋:“喏,你看看吧。”

    金铃羡慕地凑上去细看。袋子里有几片嫩嫩的桑叶,薄薄的叶片间有几条蚕宝宝在轻轻蠕动。那蚕才不过两个米粒那么长,小脑袋很稚气地昂来昂去,有点惊异自己身处的环境似的。

    金铃叫起来:“你没有选好!看看,有几条已经快死了!”

    “哪儿呢?”张灵灵慌忙把塑料袋打开。

    金铃伸手指点着:“看这条!还有这条!身上都长出了黑点点,是发霉了!”

    李小娟和张灵灵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发霉呀!”李小娟边笑边说,“那是蚕宝宝的新品种。卖蚕的老伯伯说,白蚕只能结白茧子,黑蚕能结出彩色茧子,有淡黄的,有鹅黄的,有金黄的,还有橘黄的,漂亮极了!”

    金铃睁大眼睛问:“真的?不会是老伯伯骗你们?”

    张灵灵说:“他骗不了。去年我表姐养过一盒子黑蚕,我看见它们结的彩色茧子了。”

    金铃不说话了。她心里很懊恼,干吗没有早点从家里出来?都怪妈妈逼着她背英语单词了。可是……她又想,早点来了也没用,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还不是白白看着人家买?

    张灵灵对李小娟说:“你敢不敢让蚕宝宝在你脸上爬?”

    李小娟胆小地摇头:“我不敢。挺腻歪的。”

    张灵灵说:“我敢。我还敢让蚕宝宝在舌头上爬呢。”

    金铃颇为嫉妒地打击她:“你吹牛!”

    “不信?不信你看着!”

    张灵灵从塑料袋里捞出一条软绵绵的小白蚕,先摊在手心里,让两个女友看仔细了,然后张大嘴巴,伸长舌头,将小蚕轻轻放在舌尖上。

    李小娟马上觉得恶心,赶忙把脸扭过去,不看。金铃却是拼命伸着脖子,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那小蚕如何在张灵灵的舌尖上蠕动、翻滚、挣扎。

    张灵灵得意洋洋地指着嘴巴,口齿含糊不清地说:“怎么样?看到了吧?”

    话才说完,她脸上的表情突然间惊恐地凝固住了,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半张不张,脸颊肌肉微微有些抽动。

    金铃跟着大叫:“蚕呢?你的舌头呢?”

    张灵灵慢慢地把舌头伸出来:舌尖上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她用哭一样的声音说:“我把蚕咽下去了!”

    有几秒钟的时间,三个女孩子面面相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金铃努力把脑袋凑近张灵灵半张的嘴巴,眼珠子恨不得能弹出眼眶,顺着对方的喉咙滑下去,从食管进入胃部,跟踪追击小蚕被活生生吞食消化的过程。

    李小娟胆怯地问张灵灵:“你……难受吗?”

    张灵灵勉强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它在我肚子里爬来爬去。”

    李小娟脸色苍白,怕冷似的缩起肩膀。“真可怕。”她小声说。

    张灵灵冷不丁大叫:“我要吐了!”

    她迫不及待地奔到一棵树下,弯着腰,直吐得浑身抽搐,涕泪横流。金铃走到她身边,很同情地拍拍她的背,又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水壶,让她喝点水,漱漱口。“好了,你肯定已经把那蚕吐出来了。”金铃说。

    张灵灵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把那只盛有蚕宝宝的塑料袋扔到地上。“我不想再看见它们。”她转过身,飞快地跑进校门。

    金铃独自站在树下,用眼角瞄着那只塑料袋。袋里的小蚕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依旧在努力地爬来爬去,连带着整只口袋都在微微掀动。金铃心跳如鼓,两手出汗。捡回去吗?捡不捡?这可是别人扔掉的东西呀!乞丐才会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同学知道了一定会笑话她。可是就这么走了吗?让这些蚕宝宝躺在路边被行人踩死?被车轮压死?或者像那只可怜的小鸟一样,被顽皮的小孩子们一把捏死?

    金铃站在初夏的阳光下,脸已经晒得微微发红,鼻尖沁出一颗颗汗珠。

    她终于飞快地向四周扫一眼,觉得并没有人注意她的动向,就猛地弯下腰,把那只塑料袋一把抓在手里。

    天哪,但愿不要有人看见,千万不要有人看见!

    她背过身,把肩后的书包卸下来,装作从书包里拿什么东西,趁机将一袋小蚕放进书包去。而后她不敢背着了,用两只胳膊小心抱住,像抱一只随时都会被压碎的薄胎花瓶。

    路上,英语老师指指金铃怀中的书包问:“带子又断了?回家都不记得请妈妈缝上?”

    金铃支支吾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答了句什么。

    第一节是数学课,讲应用题。金铃有点坐不住,书包里的小蚕活像在她心里爬来爬去,痒丝丝的。她感觉有两条快要爬到书包外面来了,又感觉有一条大点的压在另一条小点的身上,小的那一条被压得吱哇乱叫。她忍不住伸手到课桌下摸,摸到了装小蚕的口袋,就拖出来看,确信没有问题,才放下心去,把口袋送回书包。

    过不了几分钟,这样的动作又重复了一次。金铃心里知道这不对,上课不应该这样。可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好像不看上一眼马上就要死了。

    尚海把头凑过来,小声问她:“你看什么呢?”

    金铃用胳膊肘推开他:“去!”

    尚海怏怏地说:“真不够意思。”

    张老师在黑板上写完一道题,转过身来。那题目是这样的:甲、乙两煤炭仓库储存煤炭的重量比是8∶7,如果从甲仓库运出煤炭储量的,乙仓库运进6吨,那么,乙仓库比甲仓库的煤炭正好多14吨,求甲乙两仓库原有煤炭各多少吨?

    张老师两手张开来撑住讲台两边,目光在教室里扫来扫去。已经有几个同学举手了,可是他偏不喊,他要找那些不注意听的、没有举手的。

    冷不丁他喊了一声:“金铃!”

    金铃的身子本能地一跳,头从抽屉里慌慌张张抽出来,挤出一脸灿烂的笑,讨好地望着老师。

    张老师顺手从桌上拈起一枝粉笔,凶狠狠地要对准金铃扔过去。出手的一刹那才意识到金铃是个女孩子,手腕便轻轻一抖。粉笔像长了眼睛似的拐个弯直扑尚海的额头,啪的一声打个正着,又弹过去落在李小娟桌上。李小娟慌忙拿着粉笔下位,恭恭敬敬送回到讲台。

    尚海又惊又恼,手捂着额头抗议道:“干吗打我?”

    张老师刚要说一句什么,金铃蓦地在座位上大叫:“老师我会!”

    老师没说出来的一句话又咽回到肚子里,半张着嘴望着金铃,一时真有点哭笑不得。

    金铃自顾自地站起身来,说:“我真的会。可以列方程做,设每份数是x。”

    老师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吧,请你上黑板来做。”

    金铃乐滋滋地、笑眯眯地走上讲台,用一个不算很简单的方程式把这道题做了出来。她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3分钟之前张老师差点儿要把她撕成碎片。

    可是下课之后尚海却对她不依不饶了。尚海说:“刚才我吃那一记粉笔头,是代你受过的。”

    金铃跳起来:“怪我啊?我请你了吗?”

    “你得赔偿损失。”尚海坚持说。

    金铃一伸手把他的脑袋扳了过来:“打伤了吗?流血了吗?哪儿呢?”

    “可我很有可能会被打成脑震荡。要是再往下一点,扔到眼睛,眼睛会瞎。”

    “可你现在没瞎。”

    “我精神受到伤害了。”

    金铃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无奈地说:“好吧,我赔偿你。文具盒里的东西,除钢笔之外,随便你要。”

    尚海坚决地推开那个文具盒:“我就要你书包里的东西。”

    金铃一下子扑到课桌上,以黄继光堵枪眼的姿势堵住了抽屉。“不行,绝对不行!”她急得涨红了脸。

    尚海退了一步:“那就看看。只看一眼。”

    “一眼也不能看!”金铃拿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决。

    好在上课铃又响了,邢老师夹着课本进了教室。金铃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真是救命的铃声。

    一放学,她以最快的速度抱了书包往外面走。尚海在后面不甘心地喊她,她慌得头也不敢回,脚步快得像只逃命的兔子。

    当天晚上,卉紫是在给金铃整理床铺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盛有蚕宝宝的鞋盒的。金铃把鞋盒压在自己的被子下面,怕蚕宝宝不见天日活活闷死,还仿照游泳时潜水的做法,找了一根喝汽水用的塑料吸管,一头戳进鞋盒中,一头露在被子外。卉紫铺床时没在意,一拉被子,吸管拉掉下来了,鞋盒也差点弄翻。

    “这是什么?”卉紫莫名其妙地打开盒盖,“我的天!哪儿来的小蚕?”

    她立刻把金铃叫过来询问。金铃一口咬定这些蚕是自己捡的。

    “因为我怕它们会死。我不捡回来它们一定会死。它们才这么大!”金铃再三强调。

    卉紫重重地把鞋盒往桌上一顿:“了不得!居然学会捡大街上人家不要的东西!知道你的同学为什么不要吗?她们怕养蚕分心,影响学习!”

    金铃想说“不是的”,看看妈妈的脸色,没有敢说。

    卉紫指着桌上的鞋盒说:“去,给我扔进垃圾桶。考试没有结束之前,我不允许有任何活的东西拿进家门。”

    金铃拼命地眨巴眼睛,眨出鼓鼓的一包眼泪。她把这一包欲滴不滴的眼泪努力送进卉紫的视线里。

    卉紫不为所动:“算了,别对我来这一套,我不会心软。”

    金铃沉默不动。

    卉紫说:“你扔不扔?妈妈的话你不听吗?你要做妈妈不喜欢的坏孩子?”

    金铃低着头,半步半步地移到桌边,捧起鞋盒,又半步半步地移出门。她走这么慢的原因是期望妈妈突然心软后改变主意。

    可是妈妈在房间里一声不响。

    金铃走到阳台,打开鞋盒,把十几条蚕宝宝一下子倒进垃圾桶里。这时候她的眼泪真的出来了,肩膀一耸一耸哭得好伤心。

    卉紫跟出来,双臂环抱着站在厨房门口:“扔掉了?扔掉了就去做作业。今天的英语还没背呢。”

    金铃在心里说:真是个狠心的妈妈,冷酷的妈妈,比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后妈还要后妈的妈妈!她赌气狠狠地擦去眼泪,抬头挺胸从妈妈身边走过去,脚步跺得地面咚咚响,以示抗议。

    妈妈又叫起来:“当心楼下邻居有意见!”

    金铃回她一句:“我管不着!”

    她坐到书桌前,翻开英语书,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淌,滴滴答答打得书页上模糊一片。抬手用衣袖擦,才擦完又流出来了,比没擦时还要汹涌,就好像眼睛是一只新式水龙头,手一碰就自动出水。她边哭边委屈地想,做人有什么意思啊?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一点点快乐都没有,一点点自由都没有,还不如做一条蚕宝宝呢,蚕宝宝起码还有她这样的孩子来喜欢呢!

    过了一会儿,眼泪不流了,她心思又开始活动起来,对自己说:“我就去看一眼!最后一眼!看看蚕宝宝死了没有。”

    她起身离桌,踮着脚走出房间。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妈妈大概是回到客厅里看报纸去了。她摆出跳芭蕾的姿势,用脚尖跳跃着闪进厨房,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她一进到厨房就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妈妈正蹲在阳台上的垃圾桶边,一手举着一根蜡烛,一手从桶里把蚕宝宝一条条地捡出来,放回到鞋盒中。

    金铃很不解地问:“妈妈?”

    卉紫抬头见是金铃,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想想还是把它们捡回来吧,好歹也是一条命,你说呢?”

    金铃跳上去抱住妈妈的脖子:“你真好!我太喜欢你了!”

    卉紫拍着她的手,要她下来:“小心别把妈妈的腰压闪了,也不想想你是个多重的人。”

    金铃撒娇地说:“提个要求:你亲我一下。”

    卉紫说:“该我对你提个要求才是。”

    “行,你提吧。”金铃从卉紫背上直起身。

    “答应我,别为养蚕耽误学习,好吗?”

    金铃抿嘴看着妈妈,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