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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因为是中午,还不算是正式的接风宴,几轮敬酒完毕,大家就开始吃菜、喝汤。王一鸣在飞机上,已经吃过上面配送的盒饭,虽然不好吃,里面也就是几块小面包和一些熟食之类的东西,但王一鸣是个穷孩子出身的人,对于食物,他有刻骨铭心的感受。小时候在农村,还是生产队的时候,家里分的粮食,经常是不够吃的。一年到头,都是杂面馒头,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亲戚登门的时候,全家人才能够吃上一顿白面条或者白面馍。有的年景,碰上了旱灾和涝灾,庄稼收成不好,除了向国家交的公粮后,各家各户能够分到手里的粮食,更是少的可怜。这个时候,粮食就显得特别金贵,粮食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啊。不够吃的时候,就吃红薯,吃瓜菜充饥。王一鸣知道,自己的父亲每次看到有个麦子或者玉米籽掉在地上,都要弯腰拣起来的。有一次他赶集,发现地下有人不小心掉下的几粒黄豆,他就弯腰拣起来,放在衣服兜里,他怕走路的时候再晃出了,于是生生用手心,攥紧了走了四里地的路,拿回了家里。那个时候,每到地里庄稼收割的时候,地里就会出现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他们像电影里出现的日本鬼子的扫雷兵一样,在地里搜寻着每一个角落,发现那些大人遗留的麦穗、玉米棒子。一个早上,能够拣到半竹筐麦穗,就是非常兴奋的事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许多农村孩子,为了减轻父母的家庭负担,都是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帮助家庭干活,烧锅、喂牛、割草、砍柴,甚至撒化肥,耕田、耙地。大人干的活,也早早学会了。根本没有多少家庭会把孩子的学习放在心上。再说了,农村小学和初中的教学质量不高,能够考上县高中学生的寥寥无几。王一鸣从小就聪明好学,母亲看儿子是块读书的料,就不在乎他干什么农活。别的孩子都帮助父母割草养猪,干农活,干家务什么的,王一鸣的母亲却都是让自己的儿子专心读书,只要看到儿子手里拿着的是书,搬个凳子,坐在屋檐下学习,再苦再累,她也心甘情愿。
邻居大娘大婶的看她这么累,都劝她,让孩子分担一点,不要让他们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农村孩子,有几个能考上大学的?我们就是庄稼人,儿子养大,好歹给他找个媳妇,成了家,就算完成任务了。那么累,干什么啊!
每次母亲听到别人说三道四,都是笑一笑,也不辩驳,回到家里,关上门,把几个儿女叫到跟前,说:“我没有多少文化,好歹就上到了小学毕业,认识几个字。你爹还不如我,连小学都没有毕业。但我觉得,什么时候,都是有文化了好,你看那戏曲里唱的,当个状元郎,多威风啊!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人家越是看不起我们,我们越是要争气,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们家就是要出大学生,出有文化的人,让他们都看看,我们庄稼人,不比他们城市人差。只要你们用心读书,我就是再苦再累,砸锅卖铁,也要供养你们学下去,我和你爹,愿意把苦替你们吃完。”
到吃饭的时候,一看孩子们不够吃,她就默默的坐在旁边,干别的活,等孩子吃剩下了,她再吃。什么不好吃,她就吃什么。每每想起这些,王一鸣都感到喉咙发堵,热泪盈眶。中国的农民,简直是太苦了。自己的父母,太不容易了。所以任何时候,王一鸣都是对食物充满了尊敬。除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容忍自己浪费食物。没有从那个年代经历过的人,是理解不了他们那一代人对食物的感情的。
当然,这样的经历也会导致另一个极端,就是一旦阔了,有的人会疯狂的挥霍浪费,以补偿自己童年的损失,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补偿心理。那些早年极其贫贱的人,一旦当上了大官或成为了巨富,就会出现好多让人匪夷所思的疯狂行为,他们到处摆谱、摆阔,追求奢侈、豪华,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一掷千金。甚至有的官员,大肆的贪污浪费,挥霍金钱,玩弄女人,欲望像是宇宙间的黑洞,愈填愈深,最后彻底吞噬掉他们自己。他们就是一些抵抗不了糖衣炮弹进攻的意志薄弱的人,他们从飞黄腾达到身败名裂,只是一念之间。
因为考虑到旅途劳顿,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王一鸣和梅志宏还是要休息一下的。看大家都放下了筷子,高天民觉得,饭局这样也差不多了,于是就扭过头,征求了一下王一鸣和梅志宏的意见说:“都吃好了吧?坐飞机累了,反正下午没什么事情,要不梅部务委员和王书记,你们先休息休息,养养精神。晚上杨书记和刘省长,还要在西江帝豪大酒店宴请大家,算是正式接风。晚餐定在七点,我和秦部长六点半会来接二位领导。全省的干部大会,定在明天上午八点半,今天晚上,各个地市的一把手,才开始来省城报到。这样的安排,不知二位领导还有什么意见?”
梅志宏和王一鸣,都知道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按照日程,梅志宏的使命就是在全省干部大会上,宣布宣布任命文件,明天下午,他就乘飞机回北京了。今天晚上不接风,等明天就没有时间了。按级别,像梅志宏这样的高官,又是在中组部这样的关键部门,到了哪一个省份,如果是进行考察的话,那里的省委书记都是要亲自接见接见的,还得上上当地的省电视台,发一条新闻,才算是高规格接待。
但是入乡随俗,到了这里,就要听从当地主人的安排,要不然会给人留下事情多,不好伺候的印象,得不偿失。梅志宏和王一鸣不约而同的说:“没有意见,挺好的,挺好的。”
大家吃饱了,也喝好了,于是站起来,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准备休息。高天民和瞿丽雅把王一鸣送到房间门口,秦大龙和翟俊明把梅志宏送到房间门口,这是待客的规矩,一定要这样,才显示了对上级领导的尊敬。
王一鸣和高天民握握手,又和瞿丽雅握握了手,说:“谢谢,谢谢你们了。”
瞿丽雅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王一鸣,说:“王书记,我就在前面的办公楼的二楼办公,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说着又递给小龚一张名片,说:“书记的生活,有什么要求,你跟我说,不要客气,我们共同为领导做好服务。”
小龚接过名片,说:“好,好。”
进到房间里,关上门,脱下西服,王一鸣才感觉到,这几个小时的折腾,确实也有些累了。
小龚趁王一鸣去洗手间的机会,已经打开了行李箱,把该换洗的衣服放在了主卧室的床头,把带的西装、夹克、衬衫、羊绒衫和裤子,都在柜子里挂好,皮鞋摆放整齐,该收拾的东西,收拾的妥妥当当,才对王一鸣说:“老板,你休息吧,我的房间在隔壁,你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就可以了。”说着把王一鸣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放在桌子上。做秘书的,长期跟随老板,已经知道了老板的生活习惯,他们如影相随,考虑事情,比自己的主人还细心。要不做大领导的,在自己的生活中,越来越离不开秘书的伺候。
王一鸣看过房间,知道这个套房有三个卧室,小龚就是住在里面,也可以。但毕竟两个大男人,住在一个套房里,不太好,再说了,酒店一层就有十几个房间,闲着也是闲着,大家有一个私人空间,打电话什么的也方便。于是就对小龚点了点头,说:“你也休息吧,我有事会叫你。”
小龚把门反锁上,走了出去,回到房间,给自己的老婆方小曼打了个长途电话,报了平安。
王一鸣下飞机的时候,已经和于艳梅通过电话了,这个时候,正是眼睛发困的时候,于是抓紧时间,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了一会儿。躺在床上,他却翻来翻去,不能入睡。原来王一鸣也有个怪毛病,每到新的地方,要有一段的适应过程。就像这新的床铺,新的房间,新的环境,就让他潜意识里,有点不熟悉,无法很快入睡。
但毕竟累了,闭目养神,也要赖够时间,算是休息。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的脑子里,一会是飞机起飞的情景,一会是老婆于艳梅送出门招手的情景,一会是宴请时的情景,一会又是高天民的笑脸,瞿丽雅的眼神,脑子里乱七八糟了好一阵子,才晕晕沉沉的过了两个小时。
到了五点钟的时候,他看再睡下去,也没有多少意思了,于是就起来,洗漱完毕,敲了小龚房间的门,让他陪自己,到下面院子里走一走。
小龚连忙收拾了一下,把贵重物品都拿在手上,他手中提着王一鸣的大大的公文包,自己背着一个黑色的挎包,做秘书的,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老板的东西不能丢,自己的钱包、电话,各种电话号码本也要随身携带,所以陪老板散步,也不得消停。老板可以空手前行,你做秘书的,就是随时跟着的保姆。你要是想懒省事,把贵重的物品放在房间里,万一用着了找不到,耽误了事情,或者被小偷撬门开锁给偷走了,后果就更不堪设想。所以万事要靠自己,靠别人是不行的。当秘书几年,小龚也是得心应手,很少再出现失误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口。保安看见了,连忙带着笑,冲两个人点头。王一鸣也冲保安点了点头,笑了一笑,算是还了礼。对这些地位低微的工作人员,作为一个领导,所谓的大人物,你更不能目空一切,视而不见,那样就伤了人家的尊严。让人家从心里看不起你。越是地位低微的人,有时候心灵越敏感,越是容易受到伤害。王一鸣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时就看到,有的人一旦当了领导,就完全换了一个样子,见了官比自己小的人,头抬的高高的,眼睛好像一下子长到了脑袋顶上。说话的空气也不一样了,拿腔拿调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领导了。见了那些烧锅炉的,打扫卫生的,当保安的,更是正眼都不瞧一下,仿佛这些人不存在似的。让人家见了他,自觉矮了几寸,心灵上很是受伤害。王一鸣是小人物出身,这样的经历都有过,所以自己成了大领导,也没有得意忘形,对于每一个对他表示善意的人,也都有礼貌的回一个善意。
这个宾馆王一鸣以前来西江的时候,虽然住过,但这栋楼是新建的,王一鸣以前没有见到过,对周边的情况,还不熟悉,他们只好顺着路,向前走,反正到处是花草,是参天的树木。
王一鸣和小龚围着大院子,走了一个小时,把院子里的几十栋楼都扫视了一遍,感到累了,才回到房间里,看电视休息。到了六点的时候,瞿丽雅先来了,还带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姑娘的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果盘,里面都是洗好的新鲜的水果。
瞿丽雅说:“这是小陆,是这栋楼的主管,以后王书记的生活,就由她具体负责。”
小陆放下果盘,大大方方的看着王一鸣说:“王书记好!请多提宝贵意见。”
王一鸣站起来,和小陆握握手说:“好,好,那就辛苦你了!”
小陆说:“不辛苦,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
王一鸣招呼大家坐下来,吃水果,聊天。
王一鸣看瞿丽雅,又换了一套衣服,这是一套质地很好的套裙,穿在她身上,更显得气质高雅,身材勾勒的曲线玲珑,修长的双腿,穿着丝袜,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跟皮鞋,走起路来,身材摇曳多姿,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王一鸣看她坐下来,双腿夹紧,摆出一副淑女的样子,小龚这个时候,已经回了自己房间。小陆也早就关上门,干自己的工作去了。房间里只剩下王一鸣和瞿丽雅两个人,两个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都侧过身子,看着电视机的屏幕,不敢过多的进行目光碰撞。
还是王一鸣首先打破沉默,他站起来,用牙签扎起一片苹果,递给瞿丽雅说:“吃点水果吧,女人都是水做的,要漂亮,就要多吃水果。”
瞿丽雅一笑,说:“王书记看来挺会照顾女人的,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大领导,都是需要别人照顾的。”
王一鸣说:“领导也是人啊!谁不是从小人物过来的,都有妻儿老小,照顾女人,是男人基本的修养吗!”
瞿丽雅说:“不是每个领导都是你这样子的。”
王一鸣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可强求一致。反正有时候,我就没觉得我是领导。有时候我做梦,还是刚大学毕业时的样子,每天一上班,就是为各个同事擦桌子、拖地。壶里没水了,他们也不去打,都是喊我;‘小王,没水了。’我放下手中的活,连忙去打。醒了才知道,又回到梦中了。”
瞿丽雅放下咬了一小口的半片苹果,笑的身子都晃起来了,王一鸣看到,她的胸脯高高的,比自己老婆于艳梅的,丰满了许多。一拿东西,伸出胳膊,衣服就被扯动的变形。这个女人,长的真是够性感的。
王一鸣知道,自己是初来乍到,对西江这里的情况,还一点都不熟悉,对这个漂亮女人的好感,只能是停留在好感的阶段而已,现在绝不是自己造次的时候。况且自己从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在女人这个方面,出现过任何问题。自己结婚前是清白的,在大学里没有谈过恋爱。参加工作后,谈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于艳梅,这一生,除了于艳梅他动过,别的任何女人,对他都是未知数,他从来就没有接触过任何别的女人。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刚参加工作时,他是个小人物,除了于艳梅,也没有别的女人看上他。等当上了赵书记的秘书,有别的女人向他表示好感,眼睛里流露出想和他结交的意思,甚至有的女人,曾经主动给他打过电话,但王一鸣都是装糊涂,逃避了。他害怕自己玩火自焚,万一弄出事情来,不但毁了自己的前途,还会毁掉自己刚刚建立的家庭。等当上了江北市的市长后,他大权在握,春风得意,也正是年轻气盛,精力充沛的时候,又是远离省城自己的老婆,身边不断的有女人,向他暗示,甚至主动挑逗他,想让他上钩,但王一鸣意志坚决,多次抵抗了美色的诱惑,终于没敢越雷池一步。等到了北京,当上了副部长,接触了更高的层次,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他才知道,原来在地方上威风八面的人物,一到了北京,就成为不起眼的角色了。真是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在这里,像他这样的副部长,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在各个关键部门的大门口,进进出出的车辆里,说不定坐的都有副部长级以上的官员。尤其是开车走在长安街上,那一辆辆的豪华奥迪、奔驰和挂着军牌的车辆,说不定里面坐的都是大人物,随便下来一个,都比副部长大好几级,不是国家领导人,就是上将中将什么的。在这个全国的政治中心城市,除了权力人物扎堆之外,各个行业的风云人物,尤其是那些明星、名人、大家、大腕更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京城简直就是一个花花世界,各个行业有建树有影响的人物,在这里纵横交织,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人看着仅仅是一个艺人,但却可以手眼通天,他或她的背后,说不定就站着权力大的惊人的权势人物,或者是富可敌国的商人。在这里,政界、军界、商界、文艺界、新闻界、娱乐界、演艺界等等等等,各个方面的头面人物,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面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维系着这个网的,是金钱,是权力,也有美色,名气。每个人都在这个空前的大舞台上,用自己的掌握的东西,交换想要得到的一切。这简直就是一个旷古未有的名利场,一个超级大舞台,每天在吞噬着一切,又上演了一出出人间的喜剧和悲剧。
生活在这样一个城市,让人陡生一种挫折感,无力感。人比人,简直是气死人。一个地方上的大人物,到了这里,相比之下,简直渺小的不值得一提。原来王一鸣曾经培养起的自信,又被京城里残酷的现实,击打的粉碎。他知道,自己还是个小人物,在当今的中国,没有自己说话的地方,只是官场这个链条上一个不起眼的零件。假如哪一天,自己乘坐的飞机出了事故,或者自己的汽车出了车祸,再假如自己得了一场疾病,抢救不及,去见了马克思,过不了多长时间,就没有几个人会记得起自己了,除了自己的亲人。对许多人来讲,自己就好像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世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现实中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例子,某一个部里,曾经有一个年轻有为的副部长,王一鸣还认识他,突然被检查出得了癌症,从发病到去世,仅仅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开过了追悼会,就没有几个人记得他了,一个人的离去,对这个世界,简直是太不值得一提了。就是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离去,现在对社会也没有什么特大的影响了,人们该吃吃,该喝喝,天天忙着应酬,赚钱,哪里顾得了这些,街市依然太平如昔。